回憶中的憤懣,現(xiàn)實的震驚,以及這面漢軍“句”字旗勾起的諸多意氣風發(fā)和家族榮譽,讓句安這個羈留異國多年的軍中漢子淚流滿面,久久難言。
血和淚,仇與恨。這些年來,句安自認為自己胸中積攢的仇恨已然足夠多,多到能夠讓自己對故國、同袍決絕不顧。
可事到臨頭,當姜紹拿著漢家旗幟,以凜凜的家國情懷重新召喚自己歸國時,自己竟失聲哽咽,難以再恨起來。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仇恨和憤懣,終究擋不住胸腔中一顆劇烈搏動的漢家丹心。
“彭——”老淚縱橫的句安難掩激動,突然一拳砸在案幾上,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
在李簡和姜紹的先后努力下,之前與暗間接觸多次、只差最后一步的句安終于消除胸中塊壘,答應擇機舉事,重歸蜀漢。
暗自惴惴不安的姜紹、李簡心頭磐石頓時落地,各自松了一口氣,神色也輕松了些,連忙抓緊與句安敲定內(nèi)外行動的一些細節(jié)。
事畢,完成任務的二人深知久留無益,當下叮囑句安小心行事、盡快行動,以免夜長夢多、走漏消息,并要求他確定舉事日期后,及時通過漢中暗間的秘密渠道與漢軍互通有無,以策萬全。
隨后,姜、李一行人在句安的幫助下,連夜動身,扮成夜間放哨的魏卒潛行返回漢營,向大將軍姜維匯報。
此后數(shù)日,句安暗中籠絡心腹,秘密謀劃舉事,在確定了舉事日期后通過漢中暗間向漢營傳遞信息。
大將軍姜維則下令少數(shù)心腹將校按照計劃分頭行事。
其中姜紹負責在軍中挑選夜戰(zhàn)精銳軍士,組成選鋒部隊蓄勢待發(fā),而且在全軍嚴格封鎖消息,避免走漏風聲,必須到行動當夜的前一個時辰,才將軍事行動告知麾下的吏士們。
···
時間過得飛快,舉事當夜。
句安營帳內(nèi),毫無劍拔弩張、待時而動的緊張氛圍,反而是飲酒宴樂、觥籌交錯之聲充斥耳中。
前來赴宴的蔣舒和幾名心腹軍校喝得醉醺醺的,尤其是蔣舒,已經(jīng)喝得酩酊大醉,一張紅臉噴著酒氣,只能靠在來到身邊勸酒的句安身上,自顧自地說話。
“句兄,你我約為兄弟,,,那以后在魏營里就是同進退、共生死了,,,兄長可得照顧小弟,小弟,最近心底是悶得慌,營里也無甚消遣的好去處。。。。。。”
不怪乎蔣舒心情不好,要借酒澆愁,他本想著能通過投誠獻關之功,從此走上飛黃騰達的捷徑。
只要在魏滅蜀的大戰(zhàn)中撈到足夠的功勞,就能順利敲開在魏國封候拜將、榮華富貴的人生大門。
不成想鐘會的大軍受阻于劍閣,無奈撤軍折返,皇甫闿、王買兩個酒囊飯袋又丟掉了關城,使得魏軍大股兵馬在漢中陷入被動,只能夠全面布防,同時圍城打援,引誘蜀漢軍隊來救漢城。
這圍城打援奏不奏效蔣舒不清楚,但自己的重要性隨著魏軍伐蜀進展受挫而直線下降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現(xiàn)下魏軍統(tǒng)帥鐘會身在漢中,還會把自己當作千金馬骨,好言安撫、許諾賞賜,仍讓自己統(tǒng)領舊部人馬,以安撫漢中投降蜀人之心,引誘其他還在觀望的蜀人歸順。
可一旦伐蜀失敗,灰溜溜跟著鐘會大軍回到魏國,寄人籬下又失去重要作用的自己處境可就不好說了。
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蔣舒只能夠先把句安當作可以借力、依仗的對象。
雖然在他心底,是真覺得投降魏國多年的句安混的實在不咋地,比前輩黃權、孟達等人差多了。
可畢竟同是蜀漢降將,相互扶持、指點一二還是不錯的。這也是近來他與句安關系打得火熱,今夜又爽快赴宴、開懷暢飲的原因。
看到蔣舒等人東歪西倒、口齒不清的窘態(tài),句安嘴角噙著微笑,酒杯湊到嘴邊卻遲遲沒有飲下去。
這個時候,軍中已敲過了子時的暮鼓,營中人馬各歸什伍歇息,本該是肅殺寂靜的時分。帳門口的帷幕卻突然被掀了開來,兩名被甲持兵的句部軍吏快步走了進來。
他們殺氣騰騰,簡單朝句安使了一個手勢,示意蔣舒等人帶來的親兵已經(jīng)處理干凈了。
帳中陪酒佯醉的幾名句部軍吏見狀也冷笑著站了起來,從帳中拿到事先藏起來的兵器,各自散開走向自己的獵物。
“兄長,你怎么還不喝?”
大醉的蔣舒還沒意識到大禍臨頭,他眼光迷離,只盯著句安杯中之酒。
“賢弟,這酒,是喝不成了?!?p> 句安嘿嘿一笑,起身扔掉酒杯,倏地用力就把身體似一灘爛泥的蔣舒按倒在案上。
蔣舒“啊”了一聲還沒反應過來,句安另一只手已嫻熟接過心腹軍吏遞過來的利刃,他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徑直就將利刃刺入蔣舒的后頸之中。
一聲悶響,血花四濺。
在句安順帶把蔣舒的人頭利索砍下來的同時,帳中其他句部軍吏也干脆利索解決了蔣舒帶來的心腹。
看著轉眼間化作修羅場的血色夜宴,句安提著血淋淋的人頭,“罪魁禍首”的他竟產(chǎn)生了一種虛幻感。
在魏國的家眷已不作念,但想到今夜過后不知還有多少熟人能夠活著相見,一時竟一動不動,默默站立著。
“主公,時辰已至,事不宜遲,趕緊行動吧!”
見句安沒有動作,身邊的軍吏出聲催促道。
句安雖然在魏營中領有一支近兩千人的兵馬,但是為了避免走漏風聲,他用心挑選了少數(shù)心腹軍吏參與舉事。
這些人要么是以前的蜀地舊部,要么是受過自己大恩的青壯精卒。其他年級大了的,或者是在魏地已有家眷的,哪怕一樣是蜀人,句安也一概瞞著,沒有讓他們參與進來。
然后再由這些心腹軍吏私下挑選軍士,加上句安自己選中的親兵,臨時拉起了一支一百幾十號人的隊伍。
其中除了少數(shù)參與謀劃的核心成員,大多數(shù)人還不清楚今夜的行動具體是要干什么。
機事不密則害成。句安對這次舉事是慎之又慎,甚至還做了最壞情況的準備,在舉事前設宴誘殺了降魏獻關的蔣舒。
他知道漢軍上下對蔣舒是恨之入骨,巴不得生啖其肉,此刻有了這顆人頭,自己就算完成不了預計的里應外合的任務目標,只要能成功從魏營脫身,仍然擁有一樁歸漢的大功勞在手,歸國后斷不會被漢營諸將所輕視。
“用箭書聯(lián)絡城中漢軍了嗎?”句安的身體動了動,又停下詢問道。
聯(lián)絡漢城守軍,也是他行動中的關鍵一環(huán)。
“來不及了,主公,城下巡視嚴密,向漢城守軍射箭傳書太過顯眼了。這籌備的時間短,為了保密此時沒法再聯(lián)絡城中漢軍,還是盡快行動,走一步看一步吧!”
身邊之前相陪飲宴的軍吏再次催促。
他們今夜為了壯膽,還真喝了不少酒水,現(xiàn)在酒勁涌上來,個個都滿臉紅光、斗志昂揚,抱著富貴險中求的念頭恨不得句安盡快下令動手。
“好,行動吧!”事到臨頭,句安雖然還是患得患失,覺得自己的籌備不夠妥當。整個舉事過程充滿不確定性,漢城的蔣斌也沒能接上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在手下心腹的一再催促下,他終于狠下心來,下達了行動的命令。
···
三四刻過后,蔣舒營中多處火起,黑暗中的呼喊聲起此彼伏,整個營地瞬間亂成一團。
這種夜間的軍中騷亂擴散勢頭比火勢蔓延更加迅猛,連帶著就影響到了附近其他營地,很快就全面打破了魏營的寂靜。
“主公,火起了,第一步成了!”
查探情況的軍吏奔入帳中,難掩興奮地朝句安說道。
蔣舒及其心腹軍吏在句安帳中被一網(wǎng)打盡,其群龍無首的營伍自然成了魏營中最容易被突破的軟肋。
句安派人潛入蔣舒營地放火作亂,就是為了聲東擊西,將魏軍精銳吸引到蔣營那邊。
“稍安勿躁。等其他營兵馬出動?!?p> 句安這個時候克制了內(nèi)心的波瀾。
參與舉事的部曲已經(jīng)被召集起來,而自己的營地也受到蔣營騷亂的影響,不少從睡夢中驚醒的軍士變得惶恐躁動,出現(xiàn)了小規(guī)模營嘯的跡象。
但他仍然按兵不動,要先觀望夏侯咸、爰靚、龐會等營的反應。
又過了三四刻,句安陸續(xù)探知了魏軍各營的動向。
在彈壓了各自營中受到驚擾騷動起來的士卒后,魏軍各營開始有了新的動作。
夏侯咸分兵前往蔣舒營地彈壓騷亂,爰靚部增援陽平關口,其他營地按兵不動。
顯然,多數(shù)中外軍的魏將面對意外事故時都保持了良好的軍事素養(yǎng),他們明白夜幕和人心才是軍隊最大的敵人,沒有自亂陣腳,只派遣精銳部隊前往蔣營平叛,同時派出一支兵馬往關口方向支援。
“看來,我們得再給他們加把火了。”
句安思忖之后,當即下令執(zhí)行第二步行動,放火燒營,讓自己的營伍也緊跟著亂起來,加入到夜幕下魏營的這場意外事故當中。
而他本人,則趁著混亂,帶著披掛整齊、蓄勢待發(fā)的小股部曲,迅速脫離營地,避開其他營地兵馬,往陽平關故址的方向快速前進。
日新說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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