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在黃皓的藏匿點附近搜尋,但在黑夜里兵荒馬亂的深宮中想找到一個躲藏起來的人,談何容易。
還是那個年輕宦官提了一個辦法,找來宮中犬舍小吏和飼養(yǎng)的獵犬參與,大大提高了搜尋蛛絲馬跡的效率,最終在一處僻靜的宮殿夾壁中找到了負傷昏迷的天子劉禪。
他身上受了刀傷,只簡單進行止血包扎,流了不少血,還沒死去,但看起來形勢也不太樂觀。
但不管如何,這個蜀漢皇帝一找到,至少是給所有人都吃了一顆定心丹。
著手搶救天子、維持秩序、戒備宮城諸多事項的姜紹忙的團團轉,但對宮中人手不明、情況不清的他在宮中一團亂麻的事情面前也只能焦頭爛額、束手無策。
幸好從火海中被救出的張皇后及時恢復了神志,由她出面執(zhí)掌宮中諸事,使得宮人安心做事、各司其職。
漸漸的,隨著時間推移,宮殿內就恢復秩序重新運轉了起來。
姜紹松了一口大氣,得以抽身專注軍事防務。
他強撐著疲憊的身軀帶兵巡視宮城,維持秩序、安定人心,收攏潰散的禁軍、宮人,肅清漏網的魏軍殘余,傳令駐守的將士們嚴格把守各處宮門,任何人不得趁亂進出。
而宮外的亂象卻遠未停止,成都這座偏安多年的城池一經攻破,頓時顯露出了它平時不為人知又極其脆弱的一面。
所幸真正的魏卒人數并不多,只是摻雜了一些宵小之輩趁機作亂,城中陸陸續(xù)續(xù)有官吏軍民開始組織抵御反抗。
姜紹麾下兵力不足,防守偌大宮城已是吃力,宮外的亂局只能夠等天大亮以后再做計較。
忙完一大圈回來,一直腳步不停的姜紹卻突然停下腳步,讓身后緊跟慢跟著的尹曜等人差點互相碰撞上。
“幾時了?”
他突然意識到宮中遲遲沒有打更報時,看了看天色出聲問道。
“快到卯時了。?!?p> 尹曜一臉疲態(tài)地答道。
“哦,那天也快亮了。。”
姜紹喃喃自語,和尹曜對視一眼后,相互無言。
他抬眼看了看華燈之下的雕欄玉砌,愣愣出了神。
鄧艾死了,黃皓也死了,成都城和蜀漢保住了。
看起來這次分兵南下似乎目的達成,還收獲了意想不到的成果,成功避免了自身被歷史車輪碾為齏粉的悲慘下場。
但這個時候卻很難開心起來。因為姜紹感覺到了,從綿竹獲知朝堂陰謀到追擊鄧艾殘軍,到一路強行軍解救成都城,自己似乎正被歷史的另一只巨手扯得東歪西倒,步履蹣跚地跌入到時局的漩渦之中來。
長夜將明確實可喜,但天亮之后呢,那巨大的未知讓人惶恐彷徨,難以心安。
也許,人從來就沒有擺脫過宿命?
就在姜紹內心被自己紛亂思緒沖擊得搖搖欲墜的時候,士卒帶著一名宮人匆匆趕來,向他稟報道:
“將軍,皇后有召?!?p> 這道命令來得及時,姜紹整個人瞬間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他抖擻了一下精神,連忙應召跟著內侍趕往天子寢宮。
···
寢宮內,燭火搖紅。
解除武裝的姜紹拜伏在地,得到了皇后的命令后才恭敬地起身,移步坐到了為自己準備的坐席上。
雖然張皇后與他隔著帷幕,但入座之后他還是目不斜視,躬身待命。
這是姜紹目前能夠拿捏又還算恰當的一種相處方式。
帷幕之內的張皇后端莊正坐,卻也難掩驚惶疲憊之色。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打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一夜之間皇帝重傷,太子斃命,宮中之人差點都淪為魏軍的階下之囚,自己也險些死在火海之中······
此刻那怕致命危險已經解除,坐在帷幕之外的是大將軍姜維之子,拼死救駕的蜀漢將校,張皇后也同樣坐立不安,內心忐忑。
世事無常,這一切變得太快,讓她一個婦道人家怎么扛得住。
可她必須扛住!
她是桓侯之女,大漢皇后,在社稷危矣,天子危矣的情況下,她必須站出來,像史書中那些聰慧勇敢的大漢賢后一樣,站出來,然后托住這個搖搖欲墜的江山!
皇帝劉禪的情況很不好,他這些年沉溺酒色,早已掏空了身子,若是一直安享富貴那自然看不出太大問題,可一下子受傷、受驚、受寒,三重傷病疊加之下,那一具肥胖的身軀頓時像腐朽的蜀漢一樣暴露出了足以致命的問題。
張皇后從御醫(yī)口中得知糟糕情況,卻勒令對外只聲稱皇帝陛下輕傷受驚需要靜養(yǎng),任何人不得打擾,以暫時安定宮中眾人惴惴不安的內心。
可暫時安定只是一時權宜之策,她必須盡快拿出對策理清亂象、穩(wěn)定時局,才能夠挽救自己的家國。
所以在沒有太多準備的情況下,她選擇召見了姜紹。
她必須好言拉攏撫慰這位率兵救駕、控制皇宮的軍中將校,也需要從他口中得知所有有關當下的內外情況,以便考慮下一步的計劃。
姜紹自然是表現得對皇后的話深信不疑,他態(tài)度謙遜恭敬、知無不言,把自己得知鄧艾南下,緊急率兵馳援的一路經歷用簡單明了的方式跟張皇后作了匯報,只有一小部分事情選擇略過。
單單這些消息,也讓張皇后花了不少時間進行消化。直接出面接手處理軍國大事,這是過去多少年來她未曾遇到過的,她還需要時間來適應這一艱難的角色轉變。
但她很聰慧,沒有在姜紹為何無詔率軍南下、與敵作戰(zhàn)等敏感問題上停留,而是在大略消化了姜紹口中的信息后,猶豫片刻,突然出言詢問姜紹的意見。
“姜卿,那你以為,眼下朝中諸事,該如何是好?”
姜紹聞言內心一陣翻騰,但很快又恢復過來,他恭敬地離席下拜,只當自己也不清楚皇帝劉禪的傷情,誠惶誠恐地說道:
“小人不過軍中一介校尉,一心只知報國殺敵,朝堂大事,自當由陛下決斷!”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這個回答當下實在缺乏可執(zhí)行性,姜紹又補充了一句。
“現下殘敵已經肅清,宮中暫安,待到天亮之后,小人再率兵出宮戡亂,等內外之敵肅清,城中自安。朝中諸公皆忠純賢良之臣,殿下可召見咨之以國事,然后施行,必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p> “嗯。。”帷幕之后的張皇后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再具體細問,又過了一陣,才把話題轉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吾打算召張侍中入宮,城中擾亂,想要請姜卿派兵一路護送?!?p> “。。諾?!?p> 姜紹猶豫了一下,還是趕忙應承下來。
顯然經過今夜一場驚變,勉強維持局面的張皇后對所有人都放心不下,她想盡快得到自己娘家人的幫助,所以才要在城中之亂還沒平定的情況下,搶先召見侍中、尚書仆射張紹。
他是桓侯張飛之子,皇后的兄長。
而這,就必須當下控制各處宮門的姜紹配合。
見到姜紹從始至終一直十分恭敬,張皇后一顆懸著的心稍稍有些放松,她隔著帷幕看向姜紹的眼光中也多了幾分善意,出言請姜紹重新落座,稱贊道:
“卿家父子皆我漢家柱石,大將軍在劍閣抵御魏國大軍,勞苦功高。卿又冒鋒蹈刃,馳援破敵,有救駕之功,事后朝廷當述功行賞,以酬卿家父子率軍破敵、救駕護國的大功!”
說著,張皇后就下令讓宮人捧來一方錦奩,里面裝著一條華麗玉飾的御用革帶,要當場賞賜給姜紹。
論功行賞是朝廷的大事。張皇后沒有貿然濫用權力授予姜紹官職頭銜,但她有意拉攏姜紹,所以特意賞賜玉飾革帶,個中寓意不言而喻。
革帶已經有了,佩戴在上面的囊綬還會遠嗎?
姜紹自然是表現得感激不已,爾后才拜謝而出。
···
當看到姜紹捧著錦奩大步走出殿門時,尹曜連忙帶人迎了上去。
“恭喜兄長——”
等候多時的尹曜觀察姜紹的神情和他手中的錦奩,頓時明白過來,趕緊歡笑著向姜紹賀喜。
姜紹搖了搖手,止住了他的動作,把錦奩交給親兵。
“這是皇后賞賜的玉飾革帶,先小心收好了。”
然后他示意尹曜跟上,兩人快步走到一處無人的角落,姜紹環(huán)視周圍,快速說道:
“皇后看起來對我們印象不錯,還許諾了要重賞救駕殺敵的將士們?!?p> “皇后賢明,畢竟咱們可是打敗了魏軍,還救了陛下和皇后——”
尹曜聞言很興奮,他們的所作所為可以定性為事急從權,也可以是無詔妄為。將士們的過失需要最高權力背書,偌大功勞也需要最高權力確認,因此宮中對他們的態(tài)度十分關鍵。
看起來他們這一次冒著天大的危險,是要收到天大的回報了。
姜紹點點頭,又說道:
“但有些情況我不太清楚,還是不放心,我能感覺皇后也不放心所有人,她想要盡快召見侍中張紹,已經下了詔書并讓她親近的宮人帶著。這件事你連夜挑選人手,親自護送出宮去辦?!?p> “諾?!币状饝宦?,轉身就走。
姜紹過了一小會也走出角落。今夜的宮中變故同樣出乎他的意料,他隱隱覺得自己已深陷漩渦之中,這蜀漢朝堂的水深得很,恐怕不是趁亂解決一個宦官黃皓就能擺脫的。
但不論明日如何,他都必須做好兩手準備。
他需要傳令范周盡快把掉隊落在后面的軍隊帶到自己身邊,還要讓身在劍閣的大將軍姜維盡快知道此事。
正是:謀傾孤注終無補,亂到蕭墻豈易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