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披一披,別凍壞了?!鄙騻餍⒖粗w志科說。
借著軍大衣的“掩護”,大家迅速幫趙志科穿好衣服。
“把大衣還給你大爺?!壁w志科嘴唇上下抖動著對幫他穿衣服的趙良軍說。
“沒事,你穿回家,我跟著去拿?!鄙騻餍⒄f。
因為寒冷,趙志科沒再搭話,幾個人扶著他快速往家跑去。
沈傳孝接過趙良軍遞過來的軍大衣重新穿在身上,也回家了。
圍觀的大人孩子開始散開,親眼目睹趙志科在寒冷的冬天下水撈秤砣,丹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復。
趙志科從小缺失父愛,母親又是殘疾人,在那個缺衣斷糧的年代,他能活下來,已經是個奇跡。在村民眼里,他普通的明明白白,窮的清清楚楚,只有比較誰家的日子更難時,大伙才會想到他。
偏偏是他,早年隨了大伙闖關東,領回一個模樣不差的女人,生了一對兒女,組成一個家,這才讓大伙看他的眼神正常起來。
丹云看到趙良軍跟在父親身后,一邊快跑,一邊抬起袖子抹著眼淚,這讓她想起一年級入隊,趙良軍被同學排斥時,那流在臉龐的無聲的小河,丹云的眼眶濕潤了。
很快,這個被婆娘罵做“騙子”的漢子,被百姓視為村里最無能的爺們,表面一副娘娘腔的“三姨”,在寒冷的冬天徒手從一人深的水里撈起十個鐵秤砣的壯舉一下在村里傳開了。
人們眼中只看到他平平凡凡的外衣,卻不知外衣下面,隱藏著一顆不平凡的熱情的善心,這讓大家對趙志科刮目相看。
人們重新審視這個漢子,個不高,瘦,兩腮突出,嘴巴整天張著,像是合不上的樣子。
雖窮,居然從未與村里的某個人紅過臉,吵過架,對鄰舍百家卻是有求必應,又不計較個人得失。趙志科的形象在村民眼里,漸漸開始具備了真漢子獨有的“血”色樣的光澤。
趙志科全然不知他在村里的形象開始“直立”起來,在他以為,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他能做到的,有能力去做的,不值得過多褒獎的。他已經覺察到鄰居看他的目光不再疏遠,傳遞溫情的同時,親近了許多。
這幾天,真正讓他鬧心的是沈傳孝穿的那件軍大衣,那栗棕色的毛領子,一直在他眼前閃現(xiàn),怎么也忘不掉。
沈傳孝并沒有當過兵,他卻有一件軍大衣,趙志科不知道要不要把這事告訴父親。
小年這天,父親去石料廠值班,一大早,母親就招呼孩子們起床了。匆匆吃罷早飯,母親吩咐丹慶去灣里挑水,然后安排丹欣和丹云把屋里吃飯用的鍋碗瓢盆,全部拿到院子里。
清掃屋內一年的灰塵,是今日各家各戶都要做的事情。
“失火了,失火了,快來救火呀,失火了、、、、、的家里失了火、、、、、、。
村子里突然傳來“失火”的吆喝聲。
沒有聽清是誰的家里,聲音是從西南邊的磚廠那邊傳過來的,母親抄起放在豬欄西邊草棚里的扁擔,擔起兩只水罐就急急的往外走。
楊忠善也挑著水罐走出家門,一時間,各家門口都有人提著水罐出來了。也有不拿水罐就往起煙的方向跑的孩子們。
“在哪?在哪?誰家失火了?!睏钪疑茊?。
“沒聽清,聲音是從磚廠那邊傳過來的?!泵洗毫x說。
大家的目光往磚廠那邊望去,隱隱的有煙霧升起來,因為隔得稍遠,具體啥狀況,這邊的人也都不清楚。
大家步調一致,去灣里挑水,卻是不約而同,雖然還沒確定是誰家。
不長時間,就有消息傳來,是窯廠西邊,沈傳孝家的廚房著火了,而且火勢很大。
“沈傳孝家?”母親愣了一下,接著,挑起一擔水,加入到送水的人流中。
母親的愣神是有原因的,臘月十九集那天,二姨來趕集時,也帶來了大妗子交給母親的任務,原來李蘭芬想把春華介紹給大舅家的強國,大舅家一兒兩女,強國是老大,二十五歲了,初中畢業(yè)后,在鎮(zhèn)上的水泥廠做活,眼下,正是適婚的年紀。
姥姥生日那天,因為忙著給姥姥“攆黃仙”,大妗子也沒和母親提及想讓母親給強國找對象的事,后來,大妗子見到了回娘家的李蘭芬,便把這事和李蘭芬說了,讓她和母親張羅著看看灣東村有沒有合適的閨女。
李蘭芬是個熱心人,回村后不久,就想到了沈家的春華,春華中等個身,白白的皮膚,微胖,和連秀一起在村里的繡花廠做工。
二姨說,臘月初六,李蘭芬已經安排倆人在她家里見過一次面,強國對春華很滿意。
大妗子的意思是再讓母親打打聽沈家的一些家庭情況,如果合適,春華若對強國也沒多少意見,過了年,一開春,就尋思著挑個日子正兒八經上門提親,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這幾天,母親一直在家忙年的那些事,也沒去許光德家找李蘭芬,她原想正月初一,給許老爺子拜年時,順便和李蘭芬聊聊。
可是,今天,沈傳孝家居然攤上這么個事,母親加快了挑水的速度。
沈傳孝家的廚房是一件東屋,大火已把屋頂?shù)臇|南角燒穿了一個大洞,只見火光熊熊,屋頂?shù)柠溄蘸筒萆蛔尤家剂恕A⒃谖蓓數(shù)臒焽枰苍缘乖诘孛?,站在廚房東墻外面的幾個村民端著臉盆用力往屋頂潑水,剛澆滅一個火點,另一邊又有火苗燃起。
“水,水,水,抓緊來水呀?!鄙騻餍⒋舐暫爸?。高勝文也來了,招呼家近的幾戶村民抬來兩架梯子。
“傳孝,注意大北屋?!比巳褐杏腥烁呗暫敖小?p> 這句話一下提醒了只顧忙著往廚房屋頂潑水的人們,廚房的北墻距離北屋約有一米的距離,北屋的屋頂也是草苫子和麥秸,都是易燃品,如果火苗燃到廚房北,風把火勢吹到北屋,極易引起更大的火災,那整個家就燒毀了。
以前,灣西村就有一戶人家,燒火做飯時,不慎引起火災,眾人只顧在著火點滅火,不料,風助火威,火苗躥到了家人居住的四間北屋上,可想而知,霎那間,屋頂一片火海,連根桿子也沒剩下。
“傳孝,把廚房頂掀了吧。”高勝文大聲說。
“別猶豫了,傳孝,掀了吧,今天有風,舍小保大?!睏钪疑拼舐曊f。
“中。”沈傳孝堅定的應了一句。自己率先把梯子架在廚房的東北角,一手扶著梯子,一手接過鄰人遞上來的鐵镢,開始快速有力地扒拉房頂上鋪設的那層厚厚的麥秸。
誰也沒想到,許光德也拿著锨從另一架梯子爬到了屋頂,兩人三下五除二,屋頂迅速被扒開一個大口子。
“快給我一灌水?!痹S光德大聲喊著,就見趙志科迅速把水遞上去,那許光德對著扒開的口子就把水潑了下去,口子處突然冒起的煙霧,讓大伙瞬間知道,一定是堆在廚房東北角的柴禾也著火了。眾人都在議論著,幸虧早點把廚房屋頂扒開,及時看到里面的火勢,迅速撲滅,否則,后果將不堪設想。
這時,火勢已蔓延到廚房中間,村里人挑來的水也越來越多,沈傳孝和許光德倆人把廚房頂掀開大約一米寬的距離,對北屋已構不成太大的威脅,倆人就下了梯子。
這個辦法湊效,因為及時的切斷了火勢的北路,沈傳孝家只是廚房被燒了多半。
沈傳孝看了看許光德,自從許正山羊皮襖被盜,倆人鬧了不愉快后,都半個多月不搭腔了。
沈傳孝早已不再怪他,自己以前因為販驢,蹲過公安局,這是灣東村人都知道的事。偏偏自己有了方子,而且還煮出了羊肉,許光德一時性急,問問自己,也無可厚非。
眼前的火災還多虧了許光德。
沈傳孝和許光德交換了一下眼神,雖然沒有說話,但各自心里明鏡似的亮堂,那日的前嫌在這場火災中,灰飛煙滅,兩鄰家,和好如初。
驚心動魄之余,沒有引起更大的火災,已是萬幸,但馬正榮還是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平安跛著腿,又蹲不下身,就那么站在馬正榮身邊,低著頭。
母親和幾個女人一邊勸慰著她,一邊陪著抹眼淚。
“別哭了,這就燒了好香,人都沒啥事,損失也不大,我家里有麥秸,也有幾根桿子,明天大伙子來幫忙拾掇拾掇,抓緊把屋頂蓋起來,該怎么過年,還得怎么過年?!备邉傥目粗R正榮說。
“哭,哭,哭,就知道哭。恁娘死了?哭有用嗎?”沈傳孝看著坐在地上的馬正榮就罵起來。
“傳孝,說的啥話?不會說句好聽的?馬正榮也是心疼東西燒了,不是嗎?”高勝文朝著沈傳孝大聲說。
“你總是嫌人家馬正榮干啥?人家跟了你容易嗎?動不動就對馬正榮吆三喝四的,她哪兒不好了?她不好還不是你逼得?”黃鳳蓮大聲呵斥沈傳孝。
黃鳳連是村里第一位女拖拉機手,也是高勝文的媳婦,膚色微黑,眼睛圓睜,嘴也闊大,干起活來,手腳麻利,得了理由,嘴皮子也絕不饒人,村里的老少爺們還是很佩服她的。
高勝文兩口子話趕話的說了沈傳孝幾句,沈傳孝也老實了,他扭過臉,看了看坐在地上一直在哭的馬正榮。
“平安,給你娘拿件棉襖披上,你娘的棉襖袖子都濕了?!秉S鳳蓮對平安說。
唉。真他娘的齷齪,一離人影的功夫,火就躥到了房頂,沈傳孝看著燒的亂七八糟的廚房,仍然心有余悸。
“傳孝,我那驢棚里有草苫子,你先拿來用了?!睏钪疑普f。
我那有蜀黍秸、、、、、,我家也有麥秸、、、、、、。
“謝謝老少爺們了,蓋房頂用的東西,先用我自家的,不夠,我再跟大伙借?!鄙騻餍⒓拥膶Υ蠹艺f。
既然火已撲滅,圍觀的人漸漸散去。
母親挑著兩只空罐,正要往回走。
就見平安抱著那件軍大衣一瘸一跛地走出家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