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請君聽我明日歌

　　姜儀不顧眾人的圍觀，繼續(xù)道；“我嫁過來時，你還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人。分家時，我們家窮的揭不開鍋，眼看我都病死的時候，你們這些兄弟有幾個幫你了？”

　　說完盯著啞口無言的姜儒。

　　給自己小媳婦剛剛一嚇，他剛剛還想罵她幾句的，現(xiàn)在頓時像個鵪鶉一樣，不敢說話。

　　旁邊要臉的小伙伴也露出羞愧的神色，不要臉的就當(dāng)沒聽見。

　　“我努力想辦法賺錢，就是想讓你好好讀書，省吃儉用給你買書買紙筆，我容易嗎？”

　　圍觀的鄉(xiāng)親們聽了，很多人都點點頭。其實他們很多人也知道，這個家是姜儀的精明能干撐起來的。

　　“如果是一天兩天就算了，這十天來，你們就這樣喝了七天，其中有兩天是因為下雨?！?p>　　姜儀越說越大聲，聲勢越來越足。

　　“你若是讀書累了，和兄弟們偶爾聚一下，喝茶或者喝點小酒聊聊天放松下也是挺好，但要是拿著錢天天去賭，去玩，就問過桌上這把菜刀先?！?p>　　以前家里窮，姜儒乖乖的，現(xiàn)在有點錢了，村里有人為了些蠅頭小利，比如為了免費喝個酒，就說一大堆好話，多人捧了，人就會飄飄然。

　　一般的大人都會在身邊一群人的吹捧贊譽(yù)中迷失自我，何況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年。

　　若不好好說說他，都不知道他會變成什么樣，這必須防患于未然啊。

　　話說到這個程度，一群陪喝酒的人灰溜溜的走了，借錢的人也把錢放回了桌面。

　　只要還要點臉，這些村里的二流子應(yīng)該都不敢隨意過來找步儒喝酒了。

　　“老二，我六歲開始做家務(wù)，從掃地洗碗做飯開始，村里每個小孩不是早早幫家里干活？就連你家小舅子，也知道勤力去做。你呢，從小有病，連掃個地都弄不好，小時候父母養(yǎng)，現(xiàn)在成家了，還要老婆養(yǎng)，供你讀書，被養(yǎng)得還這么心安理得，你還要不要臉？”

　　等圍觀的村民也散去之后，步水貴鐵青著臉也過來。

　　他平時話不多，此時也忍不住說了。

　　這些話很重，若不是父子，這些話說出來再好的朋友也能變仇人。

　　但也唯有重話，才更容易讓人觸動。

　　剛剛還似乎不服氣，一直板著臉不說話的步儒捧著臉，蹲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吃過午飯，步水貴回了村，弟弟趕著大半車的貨物去了鎮(zhèn)上，而步儒哭過后就回了房間，一直沒出來。

　　姜儀留了飯，卻沒去叫他過來吃。

　　哪個成熟男人的成長不經(jīng)歷過些挫折打擊？家里人教育幾句都受不了的人沒必要去勸。

　　經(jīng)受不起任何打擊，遇到點挫折就想不開尋死覓活的人其實不值得可憐。

　　能夠浴火重生，涅槃的是鳳凰，小麻雀只能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晚飯步儒依然沒過來吃，兩姐弟吃了后，她便帶了份飯菜回小澗對面的房里。

　　日子好起來后，這房子也重新整治裝修了一番，四周的墻補(bǔ)好了，內(nèi)墻還抹上了雪白的石灰摻和沙子的膏。

　　地面也硬化了，雖然不至于鋪上磚石那么奢華，但也是用上好的沙泥混合石灰整理過。

　　外面的灶臺拆了，擺了一個由老木匠用木板釘成，簡陋卻實用大方的書架。

　　此外還有一張書桌，書椅，這套家具用了二百銅。

　　這里成了步儒的書房。

　　里面的房間也收拾了很干凈，并訂做了一張床，一張床頭小桌，一個簡單實用的衣柜，這是二人的臥房。

　　步儒此時坐在書桌旁，點著一盞小燈。手捧著本書，眼睛死死的盯著書本。

　　她沒去看步儒是在看書還是發(fā)呆，把飯菜往桌面一放，轉(zhuǎn)身進(jìn)了臥室。

　　接著到旁邊原本搭建做牛棚，現(xiàn)在改造成浴室的小屋里燒水洗澡。

　　洗完出來，步儒還是原本的姿勢一動不動。

　　“快去洗澡，賴在這里干嘛?！?p>　　步儒還是不吭聲。

　　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在前世還是叛逆的年齡，此時有點小脾氣也是正常的。

　　“怎么？是不是覺得我在大庭廣眾之下那樣做，讓你很沒面子？”

　　步儒抿著嘴，片刻后賭氣的道；“我只是和伙伴們喝點小酒，他們湊我去玩去賭錢我又不會去，你這樣像潑婦一般鬧起來，以后誰還來找我玩？”

　　見他終于說話，姜儀反倒放心了些，愿意說話就表示愿意交流，愿意交流，矛盾就能在交流中化解。

　　當(dāng)然，這是在雙方不說氣話，不互相抬杠的前提下。

　　于是她放輕了語氣，聲音也柔和不少；“我就是之前允許你喝酒，所以你自己看看最近十天，有幾天是沒喝酒的？你還要讀書嗎？”

　　頓了頓又道；“前段時間，在祠堂里，是誰說要努力考取功名的？”

　　書桌上的燈花在搖曳，可能油質(zhì)不太好，時不時爆一下，噼里啪啦的響著。

　　可能知道自己理虧，步儒的聲音也少了些怨忿之氣，露出少許少年的萌態(tài)，帶著微微的委屈說；“只是這段時間大家農(nóng)閑，有空才坐下喝點，讀書又何必急在一時？明天還大把的時間……”

　　“郎君，須知；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

　　頓了頓，姜儀繼續(xù)道；“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

　　步儒臉露出訝色，吃驚的抬頭看著她。

　　這是《明日詩》，她在后世曾經(jīng)學(xué)過，她的學(xué)習(xí)成績向來不錯，但課文上一般這樣的古文，早就忘記了。

　　之所以記得這首詩，是因為讀小學(xué)時，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兒童節(jié)目上有個動畫片，片尾曲就是這詩改成的《明日歌》，她聽喜歡的，所以就記下了。

　　“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來老將至。

　　朝看水東流，暮看日西墜。

　　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p>　　念到這里，她索性輕輕吟唱起來；“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

　　日日待明日，萬世成蹉跎。

　　世人皆被明日累，明日無窮老將至。

　　晨昏滾滾東流水，今古悠悠日西墜，

　　百年明日能幾何？請君聽我明日歌?！?p>　　歌詞雋永，歌聲清亮而輕柔，唱歌的人朱顏似花，一字一句的在她兩片小唇吐出來，讓步儒看癡了。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好美……

　　燈光在搖曳，屋內(nèi)明暗不定，窗外恰好對著一輪在山崗上升起的上弦月。

　　夜靜靜的，隱隱約約能聽到外面的澗水聲。

　　燈光，歌聲，美人，月色，水聲眼前的一切，仿佛組成一個極美的空間，籠罩著一對小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