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浙江沿海某市一家由海外僑胞捐資援建的綜合性醫(yī)院。
與普通醫(yī)院略有不同的是醫(yī)院內(nèi)所有的建筑物如內(nèi)科樓、外科樓以及門診樓等等,前面都一律冠有華秀二字,如華秀內(nèi)科一樓、華秀外科二樓、華秀食堂等。華秀是捐資人的名字,是一個五十年代出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國女子常用名,現(xiàn)代人聽上去略顯土氣,在那個起名的年代叫起來不但響亮、動聽而且聽起來美好、文雅。
這家醫(yī)院還有著與普通醫(yī)院存在顯著差別的地方:整座醫(yī)院的正中間立著一棟長方體的建筑物,外形簡約的就像一只放大了的集裝箱,但有著上下兩層。
一層的墻體外表是灰顏色的混凝土,非常光滑、且不加任何修飾物,長的兩面各開了兩個門,段的一面?zhèn)€開了一個門。
二層安裝了咖啡色的玻璃幕墻,這種鍍膜玻璃從里往外看是透明的玻璃,而從外往里看整個玻璃墻就如同一面大鏡子。
圍著這棟大集裝箱式建筑地面上鋪著四季常青的、綠茵茵的草坪,加起來足有上千平米。幾十顆名貴的樹木佇立在草坪的周邊,它們都是從其他的地方移栽而來,樹與樹的中間用竹子搭建了籬笆。
籬笆墻的門與建筑物的門一一相望,相距約十來米,連接門與門之間的路按功能鋪設(shè)路面,腳走的路由鑲嵌在草坪中的一連串不規(guī)則石板組成,輪子在上面滾的路由水泥混凝土澆筑。
這棟神秘的建筑物簡易低調(diào)、氛圍寧靜,承擔著醫(yī)院的重要功能。它的一樓是醫(yī)院的中心實驗室,二樓是高級病房。
二樓的東面有一間布置素雅、四周墻壁均開有窗戶的大房間,它占據(jù)了整個樓面一半的面積,是高級病房中的重點病房。
在大房間的一角用兩面墻圍出了一個小房間。小房間只有一面墻上開了一扇小窗戶,此時也是緊閉著的,并蒙上了厚厚的窗簾。
建筑物的外面正是春色爛漫、花紅草綠,大房間內(nèi)也整齊地擺放了生機盎然的盆景,只是小房間內(nèi)一片灰白肅穆,成了被春天遺忘的角落。
小房間的中央安放了一張床,床上躺著的一位五十來歲的婦人就是這家醫(yī)院的捐資人:日本華利電子集團王董事長的夫人陳華秀女士。
王太太躺在床上正吃力地睜開雙眼。她滿頭的銀發(fā)又濃又密,膚色微黃,橢圓形臉上的皮膚稀有皺紋,汗毛孔很細很密,薄薄的嘴唇已失去了血色。她的目光純凈安詳,始終看著空中的某一處目不轉(zhuǎn)睛,好似在觀賞一部令她賞心悅目的戲劇。
床的周邊圍滿了人,絕大多數(shù)是女人,有的坐、有的站,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yī)生站在床頭為王太太做按摩,一個護士緊張的注視著擱置在床頭柜上的生命監(jiān)視器的屏幕。
一個比王太太年齡約小四、五歲的女人,手中拿一塊白手絹非常輕柔地擦去太太眼角流出的液體,附在王太太耳邊說:就要來了,阿金已經(jīng)下了飛機正往這邊趕。
小房間的外面也是滿了的人,以男人為主。剛從里間出來的醫(yī)院院長摘下聽診器,垂著手走到坐在沙發(fā)里一位大眼睛、壯身材的老人面前,沉痛地說,王太太到了生命的最后時刻,現(xiàn)在是回光返照,神智還清醒,董事長和王太太之間若還有什么要交待的,請王董抓緊時間立刻過去。
王董事長與他太太年齡相差無幾,也是五十幾歲的樣子。王董事長的姓名為王積利,華裔馬來人,眼睛大、眼袋大、眼泡也大,肉鼓鼓的眼珠不太翻動,一副永遠都在思考問題的神態(tài)。他寡言少語,穿著普通,不知底細的人看不出阿是一家跨國公司的董事長。
王董看也不看院長一眼,響亮地甩出一句話:“她一直在等她的侄子?!?p> 大房間內(nèi)坐著的另一位有身份的男人,是這個沿海城市的副市長兼市華僑辦主任陳棟梁。陳棟梁與陳女士是同輩人,小的時候在同一個小漁村里長大,兩人的父母都是漁民,兩家還扯得上一點親戚關(guān)系。
陳棟梁下午聽到陳女士病危的消息立即代表全體市領(lǐng)導班子成員專程趕到醫(yī)院里來探望,已經(jīng)在醫(yī)院里面待了四、五個小時。開始,陳棟梁作為市政府的領(lǐng)導親切探望對市政建設(shè)和地方經(jīng)濟發(fā)展作出巨大貢獻的陳女士,然后則以病人親朋好友的身份留在醫(yī)院繼續(xù)做陪。與大房間里其他人相比,陳棟梁的政府職位最高,與陳女士的親戚關(guān)系最遠。
除醫(yī)務(wù)人員,大、小房間里的人全都是陳女士和王董事長的直系親屬。
大房間里還有一位與眾人格格不入的金發(fā)女郎,她是王董、王太太大兒子的美國洋媳婦,兩天前跟隨她的丈夫Charlie Wang從太平洋西海岸匆匆趕了過來,為的是見丈夫的母親最后一面,這是她第一次來中國,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太平洋東岸的一個小城市里婆家的這么多親戚。
結(jié)婚后加入了美國籍,成了美籍華人,他與洋媳婦生了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兩個小孩一出生就是美國籍,屬于華裔美國人。兩個小孩都已上學,耽誤不起學業(yè),所以Charlie Wang 這次沒有將他的一兒一女一并帶回國,而是將這一兒一女暫時托付給他的岳父岳母看管。
陳華秀想見孫子孫女最后一面的愿望不能實現(xiàn),Charlie Wang 陷于深深的自責。忽然聽他父親說了句母親一直在等的人是舅舅的兒子,內(nèi)疚感頓時減輕了許多,但心里還是在懷疑他母親最想見到的人會是他的表弟。
王董和王太太的小兒子是日本華人,并給他起了個日本名,他的姓名合起來叫做王山正雄。王山是王姓的先生或男人的意思,小兒子生來人高馬大,正雄這個名字起的也很恰當,這個小兒子從小雄心勃勃,精力超強。
王山正雄此時正在非洲某地做慈善工作。陳女士住院期間,小兒子來這座中國的海濱城市探望過他母親,但很快又飛回非洲去了。
到了病危,陳華秀堅決不讓人告訴王山正雄。她對身邊所有的人說:我兒在非洲救人,能多救一個則多救一個,我反正是沒救了,熊崽子(王山正雄的小名)來不來都沒有好大的作用,不要耽誤了他的正事。
王董和王太太唯一的女兒很想來卻又來不了,因為才在幾天前,她為王董事長和王太太生下了第二個外孫,正在馬來西亞的老家坐月子,王董和王太太堅決不讓她在在這個時候來中國。
陳華秀的胰腺癌是在一年前發(fā)現(xiàn)的。陳女士身體狀況一向很好,而且每年都會在日本東京的一家頂級醫(yī)院做定期體檢。這幾年陳女士忙于在她的家鄉(xiāng)——中國浙江某海濱城市投資建廠,把定期體檢也忙得省略掉了。
全球醫(yī)學界稱胰腺癌為腫瘤之王。胰腺癌早期并沒有任何癥狀,而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到了晚期。
治病要花錢,對于王董和王太太來說多少錢都不是問題,王室家族的跨國家族企業(yè)每年的純利潤都由上億美金,問題是世界上找不到哪家醫(yī)院能治得好陳女士的病。王董事長以及他的兒女們帶著陳女士尋遍了美國和歐洲最好的醫(yī)院,結(jié)果沒有哪家醫(yī)院能治得好陳華秀的病。最終,在陳女士的一再要求下她被送到了她在中國浙江沿海的老家,陳華秀想好了要在她獲得生命開始的地方走向生命的終結(jié),生前沒能在父母面前盡孝,死后應(yīng)當葬在故鄉(xiāng)陪伴已過世的親人。
陳華秀這次回到故鄉(xiāng),從第一天起就住在以她的名字冠名的醫(yī)院里的唯一沒有華秀二字的建筑物里面。這棟建筑物的式樣和功能是按照陳華秀女士提的方案設(shè)計和制造的,陳華秀當時就設(shè)想她生命的最后日子將在這里度過。今天她終于來了,就是沒有想到這一天比她預估的時間要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