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辭從未有過這樣大的壓力,每天做大量的試卷,復(fù)習(xí)資料疊起來比她還要高??杉幢氵@樣日日用功,比起傾年還是差很大一截,但她不想放棄,不想錯過任何與傾年并肩的機會。
這是否算是一種迷失。她在這迷失中迎來煉獄般的時節(jié)。
教室黑板上寫著高考倒計時,一日日的往后翻,速度極快。蘇青辭抬起頭,看見那數(shù)字已變成了45天,心中突然一陣慌亂,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卻沒有抓住。
那一整片的白樺林,在歷經(jīng)春秋之后,在冬日里回歸沉寂,這算結(jié)束也算新的開始嗎。那落在地上的枯黃樹葉,輕輕一踩就碎了,但它曾努力的生存過,它盡力了。
她去傾年家里,傾年依舊做可口的飯菜,她的食欲好了許多,但依舊清瘦。她再次關(guān)注那幅畫,出自蘭畫之手的作品,灰色的大海讓人心生恐懼。都說畫家或者作家,他們的作品可以從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出作者的性格,他們?nèi)粢獎?chuàng)作,首先得在腦海中構(gòu)造出大致,然后跟著大腦的節(jié)奏進行。例如一些宮斗小說,與其說女主頭腦聰明手段高明,不如說作者厲害。
那母親呢,她畫這幅畫的時候,心中又是如何想的,想到了什么。她不知道,心中煩亂,頭痛欲裂,只想入睡。傾年帶她去自己的臥室,她脫了鞋子,像魚兒一樣迅速躥上去,在左側(cè)躺下來,隨后拍了拍旁邊,說,一起。
他猶豫片刻,并未說話,脫了鞋子在她身旁躺下。她伸手按住傾年的肩膀,將平躺的他掰過來面向她,雙腿蜷縮起來,膝蓋抵在他的腹部,額頭頂著他的下巴,雙手捂住他的右手,放在他的胸口處。
她聽見傾年灼熱的氣息噴在她的頭頂上,有些亂了節(jié)奏。她將手貼上他的心口,發(fā)現(xiàn)他心跳的很快。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珠子,比往日多了些炙熱。他俯下頭,貼上她的嘴唇,心中一驚,側(cè)頭躲開他的吻,伸手將他推開。
傾年反應(yīng)過來,看見她紅著臉,頭一次從她眼神中看到害怕。心中一痛,埋首在她頸窩處,低聲說,抱歉,青辭。
她搖搖頭,并未說話,聽見傾年一直在調(diào)整亂掉的呼吸,說起來,應(yīng)該是自己引誘在先。
傾年在她身邊躺下來,呼吸已平穩(wěn),重又抱住她,輕聲說,睡吧。
她不再說什么,靜靜地伏在他懷里,漸漸墮入空洞的睡眠。
此刻的他們無限親密的粘在一起,證明有時行動比口頭的表述更有說服力,更能讓人信服。這關(guān)系是活躍的,不會死氣沉沉,不會只拘于表面,一個人的愛意與能量,一分不少的傳遞給所愛之人,反之亦是,雙方互相依存共生存。
蘇青辭沒有想到情愛這個東西會出現(xiàn)在她身上,它來的毫無預(yù)兆,沒有任何理由,就那樣來了,這超出了她的預(yù)想和規(guī)劃,一切似乎都在往不可控制的方向行進,她無法再做一個理性的人,無法控制這感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越來越強烈。
她在夢中來到一處深淵,淵底傳來微弱的人聲,她俯下身,閉眼側(cè)耳去聽,頭頂卻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她被這疼痛驚醒,卻發(fā)現(xiàn)這疼痛是真實存在的。一個中年女子扯著她的頭發(fā),將她從床上拽了下來。她因這疼痛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傾年卻迅速的將那中年女子拉開,將她護在身后。
她知道了,這中年女子是傾年的母親,想來是出差結(jié)束提前回來的,若是換成別人,她應(yīng)該早就撲上去還手了,但此時眼前的人是長輩,不能那樣做,為保安全,還是站在傾年身后比較好。
傾年的母親大聲質(zhì)問他,我辛苦供你讀書,你卻在學(xué)校談戀愛,馬上就要高考,你卻整天不務(wù)正業(yè),你對得起誰。
我并沒有不務(wù)正業(yè),我的功課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高考也不會。傾年表情認真,看著他母親說,我喜歡她。
她看到傾年的母親臉色鐵青,胸口不停起伏,想來是氣急,但并沒有說話,只趁著傾年不注意,一巴掌扇向傾年身后站著的她青辭。傾年見狀急忙要去護,可到底沒來得及,青辭狠狠挨了這一巴掌,臉頰瞬間紅了。
這跟青辭有什么關(guān)系?是我非要帶她回來的,你怎么不怪我?!傾年已經(jīng)生氣,將蘇青辭護在懷中,拉著她離開這里。
對不起青辭,他撫上她的臉,發(fā)現(xiàn)滾燙不已,有清晰的掌印。我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對不起,疼嗎。
她看見他眼中滿滿的的自責(zé)與懊惱,微笑著說,我沒有事傾年,你不必自責(zé),我們都沒有預(yù)料到,我也不會怪你母親,她是為了你好,你若是因為我耽誤了學(xué)業(yè),那我就是真的該死。
你為何要這樣說,我與你在一起,你可有見到我的成績下滑嗎,你不也因此提高了成績嗎,可見我與你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壞事,他人如何想已不重要,自己知道就好,我們現(xiàn)在正在為一件事竭盡全力,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
她點點頭,并未說話。異性之間的感情她并不太懂,也無法從中看透或分析出什么,出于對傾年的愛戀,所有的行動與語言,皆是出自本能,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受控制。曾經(jīng)自己渴求的感情,如今變了個模樣來到她身邊。這是她潛意識里一直渴望的,但是她自己并不知道,也一直在做否定的念想。如今被它包裹,竟然有一絲的慌亂,不知這慌亂從何處來,如何而生。她想如往常一般保持清醒,奈何所有都涌向未知。
還是迎來了最后的沖刺,黑板上的高考倒計時只剩下六天。蘇青辭從試卷中抬起頭,看見窗外的那棵銀杏樹葉嫩綠,陽光透下來,薄薄的透明片片。天氣越來越炎熱,教室悶熱無比,窗外吹進來的風(fēng)都是熱的。她咬著筆,心中十分煩躁,環(huán)顧四周,所有學(xué)生都在埋頭苦讀,即便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午休時間。
她揉揉快要炸掉的腦袋,困意來襲。身旁的傾年注意到她,看到她滿臉困意,揉揉她的頭,說,困就睡一會兒,你最近太過用功,不能太過急躁,你睡吧,我會叫醒你。說完將自己的校服從課桌里拿出來,疊起來放在桌上,好讓她睡的舒服。
她困極,剛趴下就睡了過去,漸漸墮入夢境的沉重。那是一間封閉的房間,教室一般大小,沒有窗戶,沒有門,但光線卻亮如白晝,她光著腳來回踱步,心中感到煩躁不安。
這樣的情景,自己幼年是有過的,有時晚上睡不著,盯著天花板胡思亂想,想自己何時能夠長大,想象以后的自己會是何種模樣,會有怎樣的未來,諸如此類,小小的腦袋里天馬行空,一切都盡可能的傾向美好。
那天夜里,下著毛毛細雨,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心中發(fā)癢,想要痛快淋一場雨。父親因為工作原因,去外地一周。母親此刻也必然熟睡。于是摸黑起身,穿好鞋子,抱著懷中的毛絨兔,輕手輕腳的推開房門,拐到樓梯口的時候,卻聽到黑暗里的異樣聲音。她駐足細聽,分辨出是哭聲,從母親的畫室方向傳來。
她心中疑惑,慢慢走過去。畫室的門虛掩著,淡黃光線從縫隙中擠出來。她輕輕推開門,果然看到母親在哭泣,渾身赤裸的跪坐在畫板前,雙手緊緊捂住嘴巴,哭聲非常的壓抑,渾身都在發(fā)抖,仿佛一松開手就要慟哭失聲。
她抱著毛絨兔子靜靜地站在門口,想要過去安慰母親,卻覺得此刻的母親并不需要所謂的安慰。這感覺來的奇妙莫名,不知為何會這樣想,但是她可以肯定。
母親面前是一副還沒有畫完的畫,她看不懂那是什么東西,看大致應(yīng)該是一片海,但是卻被涂成灰色,浪花卻是正常的白色,且穿插著許多細細的線條,整個畫風(fēng)非常詭異。畫的上半部分是空白的,想來是還沒有完成。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母親哭,且哭的這樣撕心,仿佛將一生的痛苦都凝聚在了此刻,一次將其發(fā)泄而出,結(jié)束后恢復(fù)往常。那個美麗平靜的女人,每日清晨起床,用一把檀木梳在鏡子前梳洗自己長長的黑發(fā),有時就那樣散著頭發(fā),一直垂到腰際。有時挽一個簡單的簪,再摘一朵白山茶插在耳鬢處,清麗的幾乎發(fā)光。
母親有時會莫名的擁抱她,上一秒還在靜坐,下一秒就蹲下來將她擁進懷里,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沉默的不說話。她聞到母親身上的清香,白山茶的香味,帶著潮濕的芬芳。她沉醉于這種香味里,賴在母親懷里不肯離開。她覺得安全。
她害怕太過寂靜的地方,仿佛自己被世間遺棄。在這間封閉的房間走來走去,無從得知時間過去多久。開始尋找出去的辦法,手指撫過墻壁,希望能夠發(fā)現(xiàn)隱形的門,但是摸遍了每一處能夠碰到的,還是一無所獲。
就在她幾乎快要絕望時,整間房子開始發(fā)生震動,像是地震一般,她重心不穩(wěn)倒在地上,看著眼前的那面墻壁開始出現(xiàn)裂紋,其他三面仍舊堅固。那裂紋越來越大,隨后轟的一聲崩塌,外面的世界映入眼簾。
看清眼前的她,整個人瞬間猶如雷劈,張大嘴巴,滿臉的不可置信。是的,她看到了已經(jīng)死去的父母,他們就站在轟然倒塌的墻壁那里,目光柔柔的看著她,向她走近。
父親伸手拉起她,說,你為何要將自己關(guān)在這不見天日的房間里。
她在夢里流下眼淚,看著他們說,我沒有,我一直想出去,可是不能,我沒有辦法出去。淚水越來越多,在父母面前恢復(fù)成幼小脆弱的樣子。
母親看著她的眼睛,說,阿辭,你要走出去,你的路還很長,不可走上極端道路,我與你父親都希望你活的快樂,你要丟棄那些陰暗,向有著光明的地方前進,不能因為舊事毀了自己,你要知道,這世間沒有什么比你快樂更重要。
她拼命的搖頭,淚水決了堤一般失聲痛哭。她做不到。
你能,你能夠做到,不要讓我們失望。再見阿辭。
她看著他們的身形越來越淡,狼狽的撲過去,想要抓住,但最終只握住了虛空一把。她癱坐在冰涼的地上,崩潰如土。
她自夢中醒來,感到渾身潮濕,額頭上出了一層薄汗,依舊身處坐滿人的教室。窗外的那棵銀杏樹,迎微風(fēng)而動,樹葉在風(fēng)中顫抖,穿透其中的光線明明滅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