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白玉蘭的話,胡樹人猛地抬起頭來,雙目一眨不眨地看著伊。
思忖片刻,白玉蘭櫻唇輕啟,對胡樹人說道:“胡先生,我與付大家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伊平日的交際,玉蘭也略知一二。先生若有什么想知道的,盡管問便是,玉蘭一定知無不言?!?p> “白姑娘,付大家有沒有什么仇家?”胡樹人馬上向白玉蘭問道。
“仇家倒是沒有聽說,不過呢……”
白玉蘭捻著折扇,輕輕點著那修長的粉頸,美眸望向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斟酌著說道:“胡先生,玉蘭有些難以啟齒——付大家私下里的生活……比較混亂,有好幾位情人,這并非什么傳言,而是我親眼見到的?!?p> “她為何要這么做呢?”胡樹人皺著眉頭,疑惑地問道。
“胡先生,這也不能說是付大家水性楊花。”白玉蘭輕嘆一聲,語氣忽然變得感慨起來,“戲子明面上光鮮,實際上卻是下九流的行當,世人對我們總有諸多輕視……想必先生也明白罷?”
胡樹人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也不知他聽沒聽出白玉蘭話中之意,只是反問道:“這和付大家的生活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還不是為了尋個好人家?”
白玉蘭有些幽怨地白了胡樹人一眼,螓首輕搖,索性把話說白了。
“付大家生在窮苦人家,很小就被賣到新新舞臺做丫鬟,后來幸得周先生賞識,收為弟子,從此成了伶人。先生您應(yīng)當明白,女人總是要有個歸宿的,可是坊間有句老話,叫戲子無義……風(fēng)評如此不堪,自然很難找到好人家。而且,梨園中多的是逢場作戲,動真情的卻沒幾人。付大家年紀不小了,從去歲開始,伊便經(jīng)常與未曾婚娶的名流交往。我想,伊大概也是心急罷?”
“這么說來,伊是為了嫁人。”胡樹人又點了點頭,接著喃喃自語道,“情人,這確實是個不錯的切入點??墒侨撕CC5?,要去哪里找呢?”
“先生不必犯愁,玉蘭也許曉得一點線索?!卑子裉m笑了笑道,“雖然付大家有多位情人,但那是以前的事情哩。近來伊身邊的男人變少了,有幾個玉蘭印象比較深,因為他們經(jīng)常來找付大家。”
“白姑娘,你可曉得那幾人的身份?”胡樹人眼前一亮,趕忙問道。
白玉蘭回憶了一下,開口說道:“只曉得兩個。一位是五福糖酒商店的老板朱先生,一位是懸針堂的孟大夫。這兩人我在舞臺見過多次,和付大家的接觸也最多,和他們比起來,其他人都可以算是露水情緣哩!”
“太好了!”
得知二人身份,胡樹人欣喜不已。在毫無頭緒的現(xiàn)狀下,任何線索都是極為寶貴的,說不定就是打開案件突破口的關(guān)鍵。
“白姑娘,真是太謝謝你了!”胡樹人起身來到白玉蘭身前,興奮地說道,“無論你提供的線索對破案是否有幫助,胡某人都欠你一個人情。他日白姑娘若需要幫助,只要我能力所及,便絕對不會推辭?!?p> 沉默了半晌,白玉蘭忽然揚起下頦,一對會說話的眸子盯著胡樹人,輕聲說道:“胡先生,您先別激動……”
說到這里,伊的眼角閃過一道精光,折扇一抬,輕掩櫻唇,繼續(xù)說道:“假若我?guī)湍M入天蟾舞臺,先生又要如何感謝玉蘭呢?”
“什么???”胡樹人先是吃了一驚,隨后目不轉(zhuǎn)睛地注視著白玉蘭,神情越發(fā)激昂起來,“白姑娘,此話當真?”
“當然,玉蘭為何要欺騙先生?”
白玉蘭淺笑嫣然,驀地站起身來,微微揚首,看著胡樹人。兩人距離極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胡先生莫非忘記了?玉蘭可是天蟾舞臺的演員哩,即使巡捕房封鎖了舞臺,玉蘭也還是有辦法的。”
說著,伊轉(zhuǎn)過身,背對著胡樹人又道:“天蟾舞臺有一道后門,就在后面的巷子里,平時都是關(guān)著的,只有大后臺需要改造的時候才會開,供那些洋工匠進出用,因此并沒有巡捕看守……胡先生,明晚十二點,您到舞臺后門,玉蘭帶您進去?!?p> 走了幾步,白玉蘭又回過身,盈盈一禮,柔聲說道:“玉蘭靜候先生到來?!?p> 言罷,轉(zhuǎn)身向大門走去。
看著伊離去的背影,胡樹人猶豫片刻,旋即大聲喊道:“白姑娘,多謝相助!樹人銘記于心!”
聽到他的呼聲,白玉蘭停了停,沒有回頭,只是微微頷首,隨后便輕移蓮步出了胡公館,在路邊攔了一輛黃包車離開了。
白玉蘭走后,猶自激動不已的胡樹人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來到電話旁邊,在電話簿里翻找了一陣,最后撥打了《新聞報》的號碼。
由電話交換局的接線員轉(zhuǎn)接后不一會兒,話筒里便響起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您好,這里是《新聞報》,請問您有何貴干?”
“您好,煩請您找一下章記者?!焙鷺淙苏f道。
對面的女人聽罷頓了半拍,向胡樹人問道:“先生,請問您貴姓?”
“免貴,姓胡,胡樹人?!焙鷺淙嘶卮?,“麻煩您告訴章記者,我有事要和他談?wù)??!?p> “好的,胡先生,請您稍等?!痹捦怖餂]了動靜,對方顯然去找章遠揚了。
過了一會兒,一陣即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下個瞬間,章遠揚的聲音從話筒里傳了出來:“胡先生?您怎么有空給我來電話?”
“你好,章記者。昨天我因為案件心緒不佳,未曾駐足與你一敘,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焙鷺淙诵Φ馈?p> “您太客氣了!”章遠揚有些受寵若驚,接著又問道,“對了,胡先生,案子查得怎么樣了?可否透露一點內(nèi)部消息?”
胡樹人聞言,嘆了口氣道:“唉,別提了,公共租界不比法租界,我與英捕房的關(guān)系并不融洽,縱然有心查案,也難免束手束腳哩!”
“胡先生,您可是需要我?guī)兔??您現(xiàn)在何處?我這就過去!”似乎是聽懂了胡樹人的弦外之音,章遠揚的話音低了幾分。
“謝謝章記者?!币娝敢庀嘀?,胡樹人不由松了口氣,“不如我去找你罷?”
“哎,那可使不得!您在家嗎?稍等一會兒,我很快就到!”
說罷,章遠揚便掛了電話。
胡樹人坐在客廳閉目養(yǎng)神,等了一陣,趙媽忽然跑來通報,說有客人來訪。胡樹人一聽,登時來了精神,連忙招呼趙媽讓伊帶章遠揚進來。
不一會兒,章遠揚便跟著趙媽進了房門,他還是那一身打扮,白襯衫套格子馬甲。
知道少爺有要事和來客商議,趙媽識趣地退下,到廚房準備午餐去了。
“章記者,辛苦你大老遠來一趟?!?p> 胡樹人沖章遠揚點了點頭,面帶微笑地說道:“忙了一上午罷?待會兒留下一起吃個午飯如何?”
“胡先生,我怕是沒有這個口福咯。”章遠揚苦笑了一下,“下午報社還有一個采訪,等這邊的事了了,我還得趕著回去哩!”
說到這里,他突然壓低了聲音道:“對了,胡先生,我之前聽線人提起……昨日您的護院被捕了?”
“你的消息還是一如既往的靈通?!焙鷺淙藷o奈地搖了搖頭,“我找你正是為了此事。”
章遠揚聞言,立刻挺起身子,正襟危坐,看著胡樹人說道:“胡先生,有什么能用上我的地方,您盡管吩咐?!?p> “多謝你,章記者,多謝你?!焙鷺淙擞芍缘卣f道。
他組織了一下言語,隨后向章遠揚娓娓道來:“英捕房的作為,我在電話里也跟你說過了。雖然我設(shè)法爭取了三天時間,但他們卻不肯提供任何便利。如此一來,無論是天蟾舞臺案,還是牧原被卷進去的兇殺案,我都很難調(diào)查下去,因為手頭的線索實在太少了……”
頓了頓,胡樹人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道:“幸好,有位朋友告知了一些消息,是關(guān)于兩位滬上名流的,我想請你幫忙查一下?!?p> 從面前的茶幾上拿起紙筆,胡樹人飛快地寫下了白玉蘭提到的那兩人的姓名和身份,然后將紙折好遞向了章遠揚。
章遠揚接過紙條,并沒有當場打開,而是點了點頭,將之收進馬甲的側(cè)兜,接著對胡樹人說:“胡先生,您就放心交給我罷。”
“章記者,還請盡快,英捕房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焙鷺淙诉t疑片刻,又道,“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再幫我弄來一份參加昨日慈善演出的賓客名單?!?p> “這個簡單,報社里就有。等我把您吩咐的事辦完,到時候一起送過來。”章遠揚拍著胸脯說道。
“如此甚好。有章記者大力相助,我對破案的信心又多了幾分?!焙鷺淙它c了點頭,露出熟悉的微笑,他知道章遠揚搜集情報的能力一向過硬。
“胡先生言重了。”章遠揚擺了擺手,“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還請您靜候佳音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