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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公案

第十四章 卷宗

胡公案 胡悉之 3141 2020-07-20 18:00:00

  那人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年輕的臉上帶著笑容。他身穿白色襯衫,套著赭石色格子馬甲,胸前口袋里插著兩支鋼筆——這是他的職業(yè)習慣,防止記錄時其中一支沒了墨水耽誤事。

  “章記者?”胡樹人有些頭疼,嘴上卻露出了斯文儒雅的微笑,溫聲說道,“你什么時候來的?”

  “胡先生,我等了一下午,可算是把您盼回來了?!?p>  來人名叫章遠揚,是《新聞報》時事版面的記者,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老舊冊子,翻開其中一頁,又從胸前抽出一支鋼筆,用嘴咬住筆蓋套在鋼筆末端,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我今天來就是想問一下,案件的進展如何?”

  “什么案件?”胡樹人慢條斯理地走到沙發(fā)邊坐下,家中女傭緩步走來,為他遞上一杯剛沏好的紅茶。

  “當然是昨天發(fā)生的連環(huán)殺人案!”章遠揚趕忙說道。

  胡樹人輕捏茶杯把手,將冒著熱氣的紅茶送到嘴邊,輕輕一嗅,嘴角微微上挑,淺啜一口,方才悠悠地說道:“對不起,我無可奉告?!?p>  “胡先生,您的意思是有什么不方便說的隱情嗎?我聽說,這次的死者都是洋人,您認為這會不會是一樁針對洋人的報復行為呢?”章遠揚追問道。

  “還是那句無可奉告?!?p>  章遠揚不放棄,又問:“對于巡捕間流傳的水鬼找替身的說法,您怎么看?”

  這么想的人并不止王大力一個,最后兩位死者是巡捕驗的尸,他們大多沒什么文化,所以傳言得以大行其道。

  胡樹人暗暗皺眉,冷淡地說:“章記者,怪力亂神的話還是別說了罷?!?p>  “這有什么?”章遠揚笑道,“靈魂學的說法,您又不是沒聽說過。三年前上海成立了靈學會,還請來嚴復先生寫了文章,伍廷芳先生也在江蘇做過靈魂學的演講,兩位泰斗皆主張有鬼主義,我們又怎能打包票說世上無鬼呢?”

  胡樹人睨了他一眼,轉(zhuǎn)頭對劉牧原說:“牧原,以后那些個滿紙荒唐言的三流報紙,就不要再買了?!?p>  章遠揚尷尬不已,但他畢竟是記者,連連點頭說道:“那我們便以事實為準罷,請胡先生指點?!?p>  這無疑是在套話,然而胡樹人的言行一向滴水不漏,豈會中這等雕蟲小技?當下一擺手道:“還是那句無可奉告。牧原,我有些乏了,幫我送章記者出去罷?!?p>  說著,他放下茶杯,起身朝二樓走去。

  “章記者,這邊請?!眲⒛猎叩秸逻h揚身邊,說話很客氣,臉上卻沒什么表情。

  對于這種徒勞無功的情況,章遠揚早就習慣了。他點頭道了聲謝謝,收好筆和冊子,隨即起身跟著劉牧原離開了。

  次日一大早,胡樹人剛吃過廚娘趙媽準備的早餐,忽然接到雅克打來的電話,他果然一無所獲。

  “知道了。”胡樹人掛了電話,坐著別克車去了江海北關(guān)。

  來到辦公室,他并沒有開始例行工作,而是招呼手下的文員,讓他們?nèi)n案室將十三年前的所有進出口岸卷宗弄來。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幾個文員每人抱著一個十來斤重的文件箱回來了。

  “監(jiān)督,您要這些老卷宗作什么?”一位文員氣喘吁吁地問道。

  “辛苦了,今天叫大家過來,是想麻煩你們幫我查一件事?!?p>  胡樹人理了理西裝,從椅子上起身,對眾人道:“我需要你們幫我找一下,在這些老卷宗里,有多少從法蘭西到上海的貨船——要載重量大一些的那種。”

  說完,他便從箱中抱起一摞卷宗回到座位,文員們見狀,趕忙把卷宗分了,直接席地而坐,翻看起來。

  從晚清到民國,江海關(guān)實權(quán)一直為洋人把持,卷宗中多為洋文,鮮少漢字,加上年代久遠,也沒有什么細致可言,大部分記錄只在條目上草草地錄了一些信息,至于貨物的詳情只有寥寥數(shù)筆,極盡敷衍之能事。更有甚者,只記了船名和日期,其余信息只字不提。

  面對信息嚴重不全的卷宗,胡樹人和幾位文員硬著頭皮,整整翻了一上午,最后統(tǒng)計得出,在1907年共有1197艘貨輪抵達海港,其中有371艘為法蘭西貨輪,大部分是公司的,不承接私人貨運業(yè)務(wù)。去掉這些專船,余下192艘貨輪是公用的。

  眾人在這些公用貨輪中篩了一遍,最后只有3艘符合胡樹人的要求。

  文員們迅速將3艘貨輪的記錄謄寫下來,胡樹人接過一看,目光便定格在了其中一艘的貨物種類欄目上,心中霎時如明鏡一般,嘴角也掛上了那個熟悉的笑容。

  他給每個文員發(fā)了兩塊大洋作為辛苦費,待幾人離開,便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快速轉(zhuǎn)了幾下?lián)芴柋P,給中央捕房打了過去。

  法租界中央捕房刑事處,莫雷爾巡官辦公室。

  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將正在復查案件記錄的雅克嚇了一跳。

  接起電話,雅克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胡樹人的聲音從聽筒傳出:“雅克,快到江海關(guān)來一趟!”

  “胡樹人?”雅克愣了片刻,隨后便有些不悅,“江海關(guān)在英國佬的地盤,你讓我一個法國人過去,是不是故意害我?”

  “這話從何說起,王大力不是經(jīng)常過來找我嗎?”胡樹人似乎很疑惑。

  雅克哼了一聲,沒有接茬,直截了當?shù)卣f道:“你有事就在電話里說,不然就來中央捕房詳談,無論如何,你那江海關(guān)我都是不會去的!”

  胡樹人笑了笑,他本就是調(diào)侃,倒也沒想讓雅克真的來公共租界走一遭,于是便讓雅克在捕房稍候,掛了電話,起身推門而出,對守在外面的劉牧原說:“牧原,準備去中央捕房?!?p>  劉牧原能識文斷字,但洋文是一點不會,所以在胡樹人他們翻看卷宗期間,只能做好本職工作。

  “是,老爺?!眲⒛猎Ь吹貞艘宦暋?p>  兩人離開江海關(guān),胡樹人先去附近的茶樓買了兩包生煎饅頭,隨后坐上別克車,往中央捕房趕去。

  別克車沿著黃浦灘大道往南行駛,轉(zhuǎn)上公館馬路,進入巨籟達路,又拐到金神父路,再轉(zhuǎn)至薛麗華路,離著老遠便看到了中央捕房警務(wù)大樓,還有站在路邊四處張望的王大力。

  劉牧原把車停在捕房門口,胡樹人推開車門走下來,王大力立刻湊到近前,熱情地說:“胡先生,您來了。”

  “小王,等很久了嗎?”胡樹人笑著問道。

  “沒有,巡官他剛剛通知我沒一會兒?!蓖醮罅u了搖頭。

  閑話不提,王大力帶著胡樹人主仆倆進了中央捕房,在門衛(wèi)室的簿子上簽了自己的名字,一路引著他們來到刑事處。

  胡樹人走進雅克的辦公室,就見他站在黑板跟前,戴著圓筒平頂帽,穿著黑色巡官制服,模樣很是神氣,正一邊摩挲著嘴邊的兩撇胡子,一邊出神地思考著。

  見他這個樣子,胡樹人先是笑了笑,接著毫不客氣地一語道破:“雅克,別裝了?!?p>  聽到這話,雅克先是一驚,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尷尬,馬上轉(zhuǎn)過身來嘴硬道:“胡樹人,你在瞎說什么,我明明一直在推敲案情!”

  “我的朋友,”胡樹人緩緩走到雅克面前,語氣中的揶揄幾乎要隱藏不住,“我又不是過來巡查的領(lǐng)導,何必裝模作樣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雅克一擺手,神情卻是更加尷尬了。

  “你今天沒有穿西裝,而是穿著巡官制服,眾所周知,你雅克·莫雷爾不喜穿制服,單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今天肯定有領(lǐng)導巡查,其實不光是你,來的路上我見到的每一個巡捕,都穿得規(guī)規(guī)矩矩?!焙鷺淙苏f著,抬手指了指雅克的辦公桌,“你的茶杯還冒著熱氣,旁邊還有吃了一半的蟹殼黃,這說明你剛才其實在偷懶——不過偷懶這詞用的也不對,因為現(xiàn)在是午餐時間。”

  胡樹人從雅克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手帕,又遞回給原主,笑吟吟地說道:“最關(guān)鍵的是,黑板上的內(nèi)容顯然是臨時寫的,因為你虎口上還沾著粉筆留下的白色粉末,而這些粉末,也被你在無意間抹到了胡子上面……快擦擦罷。”

  雅克聽完,知道自己演的戲碼又一次被胡樹人戳穿了,登時老臉一紅,嘀咕了一句:“胡樹人,我真的很討厭你?!?p>  說罷他接過手帕,在胡須上擦了擦,又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后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對了,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要說?”

  “當然是跟案子有關(guān)的事?!焙鷺淙藦亩道锾统瞿菑堉`寫的記錄,沖雅克亮了亮,“你看看這個?!?p>  “這是……海關(guān)進出口的記錄?”

  雅克認了出來,接過來看了幾眼,沒瞧出任何名堂,不由皺著眉頭問道:“你讓我看這個干什么?我這里是巡捕房,不是你的江海關(guān)。”

  “我讓你看的是記錄里面的貨物內(nèi)容?!?p>  胡樹人伸手在貨物種類一欄點了點,笑著說道:“這艘貨輪,是十三年前抵達上海港的,上面裝滿了法蘭西制造的汽車?!?p>  “那又如何?”雅克還是沒明白,疑惑地對胡樹人說,“有什么奇怪的嗎?”

  “重點是提貨人這里,你覺不覺得有個名字看起來很眼熟?”胡樹人繼續(xù)啟發(fā)道。

  雅克聽到這話,便沿著提貨人一欄看了下去,當他看到有一行寫著Boville時,整個人忽然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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