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堯搖頭晃腦地思量了一番,忽然靈光一現(xiàn):“對了,民間傳聞,張胖子的感冒是出苦肉計。當天夜里穿著短袖去樓上吹風,結果,冷得爹媽都不分,不省人事了才罷休?!?p> 衛(wèi)瀾權當笑話聽了,忍不住吐槽:“這個版本夠絕的,比他往鼻子里噴胡椒水那版更有料?!?p> “管他的,總之,張胖子病得太是時候。這么一鬧,他倒成了受害男主角了。”向堯說著兩手一攤,說罷微微?了一眼陳曦,她臉上的紅暈已漸漸散去了,“來來來,陳曦,把你那件事說給衛(wèi)瀾聽聽,滅了她對張胖子最后的希望?!?p> “就是前天中午,我去辦公室送語文基訓的時候,聽到徐老師、葉老師,還有幾個老師打趣張老師說什么,好運來了擋都擋不住。
李金文的女兒不光人漂亮,還是北大的在讀博士。如果是副校長有意撮合,這美事十有八九能成。什么李娉婷最聽她爸話了。還讓張老師多加努力之類的。”
“李娉婷?”
“就是李副校的女兒,以前也是我們一中畢業(yè)的。傳說那會兒在學校的時候就是才貌雙全,還彈的一手好琵琶?!?p> “向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衛(wèi)瀾納悶。
“當然啦!我可不像你,一心只讀圣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我可是能交的朋友一個不落,能聽的消息一個不少。不過,呵呵,比你那同桌還是差了點。”
“羅御風?”
“怎么?你不信?他可是莽人幫里大當家的弟弟,還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聽人說過‘莽人’,在白坪勢力很大。雖然是一群無業(yè)游民的熱血青年團體,但又不完全是黑社會性質(zhì)。
有次我在商業(yè)街那邊,倒是看到三個莽人在教訓一個小偷,想不到他們還懲奸除惡。”陳曦悠悠地補充道。
向堯喟然一嘆,深情迷離起來:“哎,簡直是白坪古惑仔??!帥呆了!真不知道羅少會喜歡什么樣的女生。”
衛(wèi)瀾努了努嘴,腦子里閃過羅御風勾嘴淺笑的招牌動作,還有那晚他緊緊拽住自己食指,耳后根有些發(fā)燙。
偏好這種心理現(xiàn)象,基于累積的習慣。
一旦得到正向的疊加,就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而打破偏好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斷地負向削減,直至消亡。
但這個過程是漫長的,且需要機緣。因此,常人的偏好不易移。
張疊山在衛(wèi)瀾心中的獨一無二是有原因的:她認為他懂她,而他亦用他的行動證實著這一切。
雖然“三好學生”的事打了水漂,但真正讓衛(wèi)瀾心中的雪球停止?jié)L動的還是“開小灶”。
她隔絕外界對他的評價,質(zhì)疑自己的所見所聞,為他一次次開脫,所求不過是他以行動證明自己的無罪。
可衛(wèi)瀾并沒有等到這樣的張疊山。
接踵而至的是食堂樓梯上,他與劉副校并肩笑談的背影。
是晚自習前,王青云辦公室隱隱傳來的交頭接耳。
是一次次教研會上,他自信滿滿的發(fā)言。
他活得光彩熠熠,而她卻滿心狼藉。
她讀不透他快樂的源泉,
看不懂他出牌的姿態(tài)。
不明白為何一夜之間,
世界就變了。
南方的五月溫暖潮濕,地板墻壁開始滲水。萬物在漸漸升溫,一切都是濕漉漉的,黏黏糊糊、不清不楚。
講臺上,張疊山穿著一件緊繃的藍色沖鋒衣,猶記得去年入學時還寬松的很。右手捏著一根白粉筆,左手端著課本來回走著,嘴里念念有詞,時不時抬起頭掃視下面一圈。
“你看,張胖子的衣服都要罩不住肚子了!”羅御風低著頭,一手搭在鼻子上,掩蓋著他厚實的嘴唇。
衛(wèi)瀾雙眼一抬,壓出一道深深的皺褶,又立馬垂了下去,繼續(xù)在紙上沙沙地畫起來。
“你張老師的課都不聽了?不像你作風??!”羅御風斜著頭,驚嘆著衛(wèi)瀾桌上那滿紙的鬼畫淘糊。
衛(wèi)瀾小嘴一噘:“你別亂用詞??!張老師就張老師,什么你的,我的。”
“怎么?終于肯信我一次了?”他折起胳膊當托,將頭架在上面,湊近了好幾公分,趴在桌上,將聲音壓低。
衛(wèi)瀾依舊手中的筆不停,亂七八糟的線條層層疊疊,像她的心。
“這就對了!我早就跟你說過,別把胖子當圣人,這里的人都一樣。怎么樣,這下愿賭服輸了吧?該兌現(xiàn)的,要兌現(xiàn)了吧!”
衛(wèi)瀾霎時停了筆,轉過頭,冷冷地道:“你要什么?”
羅御風嘴角一勾,壞壞的笑容浮上臉,瞇著眼眨巴眨巴望著眼前女孩白瓷般的臉龐,一陣暖意浮上心頭。
“你陪我上學吧!”
“?。俊毙l(wèi)瀾雙眉一蹙,兩瓣粉唇微張,露出上排幾顆依稀的皓齒。
“我買了輛自行車,后面可以坐人,我載你一起上學吧!”
衛(wèi)瀾瞪著眼,頓了兩秒,怒斥道:“羅御風——”
一時間,教室里幾十雙目光齊刷刷地掃過來。臺上張疊山的臉一沉,右手直接垂下,用粉筆尖杵在講臺上。
“衛(wèi)瀾,你來分析分析李白的這首《將進酒》?!?p> 女生不情不愿,歪歪扭扭站起來,低著頭。簾帳般的頭發(fā)蓋住了大半臉,雙手匆忙地翻著書頁。
“剛才我們說到了李白的人生際遇,那么在你看來,李白在創(chuàng)作這首《將進酒》時的心情是怎樣的?詩中哪些句子可以體現(xiàn)?”
張疊山善意地補充道,他明知臺下站起來的女生甚至連頁碼都還沒翻到。
衛(wèi)瀾的心情糟糕透了,埋著頭,一言不發(fā)。她不僅沒有找到什么《將進酒》,更不知道之前講了些什么。
張疊山心中有了底,便輕松將課本置在講臺上。雙手背在身后,拇指和食指來回搓著一小截粉筆頭,踱著步子走下講臺。
“衛(wèi)瀾,我等著你的回答呢!”他逼問道。
女孩臉頰辣痛,耳根發(fā)紅,索性停了漫無邊際地搜索。兩只手各自捏著桌上攤開的一本書的兩邊,指腹婆娑起來。
張疊山的左腳邁到桌邊時,一陣死寂,所有人仿佛只剩下一雙眼睛。
忽然,羅御風“嗖”地站了起來:“老師,我來談談看法。”
剎時,全班哄笑起來,“唧唧咋咋”跟菜市場開了張似的。也難怪,羅御風主動回答問題,史上第一次。
“安靜!聽他說——”張疊山定住,望著眼前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羅御風雙手拿起課本:“李白的心情當然是不好啰!心情好通常拿酒請人喝,心情不好才去灌別人家的。反正喝多少不要一分錢,醉了還有人管睡,多好!”
“哈哈哈哈——”
整個教室像微波爐里炸爆米花,笑聲四溢,一浪接著一浪。
張疊山無可奈何地苦笑著,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羅御風勾著嘴,要笑不笑,滿不在乎。
“衛(wèi)瀾,你呢?說說你的想法?!睆埊B山看來是要追到黃河邊。
衛(wèi)瀾緩緩抬起頭,露出蒼白的臉,眼眸依舊垂著。
羅御風匆匆扭頭望了同桌一眼,轉過頭去:“我不是都答了嗎?你要問也換個題?!?p> 張疊山目不轉睛地盯著女孩:“沒問你,你坐下。衛(wèi)瀾,回答我!”
窗外刺眼的陽光穿過玻璃射了進來,斜穿過女孩的臉,一束金芒遮住了她的雙眼。倏爾她側過身來,驕傲如一只天鵝。
“李白的心情我如何懂?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焉知魚之苦?”
一雙錚錚然的眼映在張疊山棕色的瞳孔里,是倔強、不屈和對抗。
他霎時一臉嘩然,知道拗不過,也不是時候,轉身直上講臺,翻起書。
“叮鈴鈴——”
走廊上追打聲、奔跑聲、哄笑聲響起,午餐時間到了。
“下課——”
張疊山把手中的粉筆頭撂在講臺上,滿手是灰。一把抓起課本,合都不合,大步?jīng)_出教室。
教室里沒人起身,各個擠鼻子弄眼地聳聳肩、拉長臉,默默收著書,等著看一個膽大包天的革新派如何逆流直上,或如何溺于洪流。
桌上一次性碗盛著的牛肉面上罩著一個透明的塑料袋,熱氣騰騰時蒸出的水滴已漸漸凝固,袋子內(nèi)里沾滿油膩、模糊的水滴,全無香氣了。
羅御風翹著二郎腿,拽著一包薯片,一片一片往嘴里塞,發(fā)出“咔嚓咔嚓”的響聲,恨不得聲音再清脆些,鉆到她耳朵里去。
“只有十分鐘上晚自習了,待會兒你想吃都沒機會了!”他兩指夾了一片金黃的薯片遞到她跟前,晃了晃。
衛(wèi)瀾不為所動,依舊握著筆在草稿紙上驗算著,她要把平時最討厭的數(shù)學基訓全部做完。
羅御風只得將手縮回來,好沒勁地兩片嘴唇夾起那薯片,小聲嘟囔著:“給你買的一樣不吃,餓死才好!”
奶白、纖細的手指,在桌子左上角叩了叩。
“班主任讓你去下辦公室?!?p> 衛(wèi)瀾抬頭一望,仰著的雙眼剛好看到姚瑤下巴的一顆肉痣,粉粉的顏色,惹人愛,心頭卻一陣惡心和煩悶。她急速低下頭,繼續(xù)埋頭干活,隨口回道:“知道了?!?p> 姚瑤眉頭蹙成疙瘩:“他讓你馬上去,你還不趕緊的?”
衛(wèi)瀾停了筆,緩緩直起背,整個人拉長了,抬起頭來瞧她。
“太監(jiān)的使命完成了就得了,還杵在這等打賞???”羅御風嚼著薯片,吧唧吧唧地瞇眼笑。
“羅御風!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