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王磊那出來后，李洋浩沒騎車步行送吳苓回去，兩個人喝的酒不算多，一般來說喝多了酒的人往往喋喋不休的停不下嘴，此時兩個人像安靜延申的平行線，語言上更是沒有一點交集。
有的地方是沒有路燈的，每當經(jīng)過這樣的路段吳苓就會緊緊的跟著李洋浩的步伐，冷風吹走了包廂那種封閉發(fā)酵的躁動感，李洋浩有些后悔。水泥路的一些區(qū)域因為經(jīng)常走超重貨車，裂開了很多口子，行道樹下零零散散的堆著一些生命走到盡頭的落葉，間隔很開的暗暖色路燈照著坑坑洼洼的路面宛如小時候在農(nóng)村老家的場景，在黑磚堆砌而成的老屋大廳里，沒搗水泥的地面直接是黃泥土鋪造的，很多地方都高低不平，鎢絲燈昏黃的光線照在上面，李洋浩就趴在桌上寫功課，父母也坐在木凳上干著細活，在這種燈光條件下抬頭看人都是疊著一層層的陰影，有時候累了李洋浩就會抬起頭注視著頭頂上的燈泡，看著里面幾根紅彤彤的鎢絲，瞳孔很快就會散開，輕而易舉地就像對視著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永遠體會不到那種安靜到萬賴俱寂的感覺，明明沒有一點聲音耳朵邊卻一直響起悠遠且柔的低鳴聲，就像自己和自然完全融為了一體，曾經(jīng)的月亮很圓，星星很亮，世界很寧靜。
小時候李洋浩聽村里的一個年輕的科學老師說過：“三維環(huán)境下的人啊總想去研究四維的生物，卻以自己固執(zhí)的三維思想去探索，可不可能維度是不存在的，都是人主觀構(gòu)思的，又或者四維生物有沒有可能不是一個生物，而是一個空間，會不會宇宙就是一個生命體，以人的思維來講生物一定是有生命的，會不會我們理解的生命含義是錯的，就像站在人細胞的角度永遠無法理解完整的人是什么，所以人也無法看到宇宙的真相。宇宙有沒有邊界？沒有的話這種無始無終的東西到底有多寬廣？有的話外面又是什么？每念及此，我都會深深的感受到我們個人的渺小。”李洋浩當時是完全聽不懂老師講的是什么，但是他打心里贊同最后一句話。人總是低頭看向地面，覺得世界太小，得學會抬起頭看向遠方，不然怎么知道天地廣闊，如此浩瀚無窮。
走到一棟小區(qū)門口，吳苓停下來，李洋浩這才回過神?！拔业搅耍裢磉^的很開心，能跟你近距離接觸這么久，我發(fā)現(xiàn)我更喜歡你了?！眳擒咿D(zhuǎn)過身說道。
“我也很開心，不過我哪有啥值得喜歡的地方，一個老古董而已?！崩钛蠛凭惺陌汛怪氖址胚M口袋里。
“你說今晚過后我們能不能在一起?。俊眳擒邷惿蟻淼椭^問道。
“這個，我本來是打算借著這次生日聚會跟你說清的，叫你不要再有這個念頭了，可是我忘了?！?p> 聽完吳苓眼角下垂，噙著淚水怕被對方看見，此時的吳苓覺得自己無限的多余，而多余是什么？是夏天的棉襖，是冬天的風扇。這段時間以來自己的殷勤像洪水一樣犀利，沒想到面對的卻是頑石不化的李洋浩?！昂冒?，我知道了”吳苓強撐著堅強，落寞的轉(zhuǎn)身離開，往小區(qū)大門走去。
“不過幸運的是還好我忘了說，我想改變主意了?！崩钛蠛茖χ鴧擒叩谋秤按舐暫暗?。
吳苓停下腳步，此時的她多個表情擠在一張臉上，梨花帶雨的掛著淚珠又咧開嘴笑著，而且還嗆著鼻涕，像個大花貓似的，她轉(zhuǎn)過身跑到李洋浩那里一頭鉆進李洋浩的懷抱。毫不避諱的時而大哭時而傻笑，李洋浩凝神看著她，這一幕讓他心都化了。有時候女孩子會不經(jīng)意間展示出青春年華里最美好的樣子而不自知，往往后來會遺憾的去感慨這段時光，卻不知道這個世界總會有人悄悄的替你記錄下這一刻，哪怕你可能永遠都不會發(fā)覺。
“你的劇本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的？說說看啊。”吳苓抬起頭笑瞇瞇的問道。
“我的劇本現(xiàn)在開始交給你了，你想寫什么就寫什么，我無條件服從?！崩钛蠛泼鴧擒叩念^說。
“真沒誠意！太失望了?！眳擒咂策^頭去。
李洋浩將握緊吳苓的手臂正視著她的眼睛，用沉著而嚴肅的語氣說道：“我是單親家庭，只有我媽一個人在供養(yǎng)我，她的壓力我沒法背負，但是她的韌性我想繼承，我一直以來下定決心得好好讀書，考上心儀的大學，盡量在學生時代不能減輕她的負擔，為了給她帶來希望，我一直在付諸行動，所以我哪怕貪玩，我都會在其余的時間里彌補。這段時間，在你的主動下我潛移默化的也開始想你，有時候晚上看到你的短信會笑，但是我一直很小心，不敢走錯一步，今天來的路上我一直都在做思想斗爭，我不知道我在恐懼什么，我想通了，如果我真的足夠強大，我就應該將自己的內(nèi)心展示給你看，躲在角落里自以為是的堅強，往往才是懦弱的表現(xiàn)。我可能沒別的男孩子那么浪漫，那么朝氣，但是我會努力了解你關(guān)心你，不一定比別人差。”
吳苓輕輕的點頭，卻用力的摟緊了李洋浩，吻了一下李洋浩的衣服吳苓推開他，將他的手抓起來，兩個人的小拇指互勾大拇指重重的合在一起，吳苓淘氣的說道：“好啊，食言是小狗哈。”然后一溜煙的跑進了小區(qū)，李洋浩安安靜靜的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一個人呆呆的佇立在那好久才緩過神來。
回到家門口，李洋浩拿出鑰匙打開卷簾門，看到徐娟正在木板上調(diào)餡兒，“媽，我回來了。”“餓了吧”說著徐娟就停下手中的活，去給李洋浩盛了一碗紅豆粥加上幾個蒸糕，他嘴里含著蒸糕，關(guān)心母親問道“要不要我?guī)兔?？”邊說邊撩起袖子要去端碗，徐娟的顴骨較大，皮膚常年和油污打交道顯得暗黃且有黑斑，頭發(fā)很粗糙不過盤在后邊非常整潔，眼皮褶皺眼神卻清澈健朗，她笑著制止道：“可以啦，兒子你去上面休息吧，好不容易圖個周末明天不用早自習還跟著折騰，趕快上去多睡會兒?！?p> “哎呀，沒事，就半個小時。我現(xiàn)在還睡不著呢?！崩钛蠛颇闷鹂曜雍兔追燮邮职似饋怼Ｐ炀隂]有阻攔，日積月累的配合使得兩個人擁有超乎常人的默契，李洋浩繼續(xù)說道：“其實我就是想陪你聊聊天。”徐娟愣了一下說道：“是不是有心事??？”
“媽，我估計我想談戀愛了?！?p> 徐娟停下筷子，擔憂的注視著李洋浩問道：“怎么突然這樣說？”
“我學校一姑娘喜歡我，其實我開始不怎么搭理她的，不過她從沒放棄過，就像一朵樂觀的向日葵，永遠對我笑著，仿佛我是給她光照的太陽，可是我覺得我更像一朵烏云，沒對她使過好臉色。她的活力有時候會莫名感染到我，讓我也充滿力量，而且她真的很漂亮呢?！?p> “可是你還小......這么早是不應該戀愛的?！?p> “我選擇跟你說我是慎重考慮過的，無論如何我都做不到瞞著你。我知道你不會同意，我完全可以私下里去做這件事，但是我不會的，比起這樣我更想當面說服你，讓你支持我，起碼不會反對我?！崩钛蠛茍詻Q的說出這些話。
“洋浩，你知道我為什么對你這么放心嗎？就是因為你這些話和你的行為，我覺得我不但不會反對，我還會支持你。誰說談戀愛就是不好的，我還是很相信萬物都是有兩面性的，就像你們年輕人喜歡的電腦，有些人天天用來打游戲，有些人用來查資料看新聞，我覺得你肯定能把握好度的?！毙炀甑难凵窀嬖V著李洋浩，身為母親她會永遠支持兒子，而且是帶著絕對的信心和包容，這也是李洋浩在學習和生活中一絲不茍的真正原因，他害怕自己的任性傷害到這樣一個善良的人。
徐娟繼續(xù)說道：“兒子，其實我跟你爸也是很早就認識談戀愛的，那個時候他周末不上學就去鎮(zhèn)上挑水泥桶和刮灰，你外公是他的師傅，總是因為沒干好活訓斥他，不過你爸每次就和你喜歡的那個姑娘一樣，從不氣餒，一如既往的對你外公畢恭畢敬，而且從來都是笑嘻嘻的，有時候我也會跟著去工棚里玩，他賺到了錢都會去街上買雙份的小吃和我平分。后來我因為學縫紉去樹嶺（隔壁的縣城）讀技校去了，沒想到他帶著一個禮拜的生活費，辛辛苦苦攢的10塊錢到我學校門口等了我兩天兩夜，根本沒錢住旅館，也沒錢吃干凈的大米飯，都是在學校附近的墻腳下躺著對付一晚上，還好是夏天凍不著。吃自己帶的饅頭和玻璃罐裝的咸菜，你不知道在那個年代的咸菜有多咸。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渾身臟兮兮的，肚子上裹著松垮的衣服，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哭了，但是我又笑了，那個時候我就覺得我想嫁給你爸。后來如愿我們很早就結(jié)了婚，雖然物質(zhì)條件不好，但是我從沒后悔過，我感覺一個人快樂不快樂和有沒有錢沒關(guān)系，我唯一恨他的地方就在于他就這樣撒手不管這個家，可是都過去這么久我也明白了，與其說是恨他，倒不如說是思念他，得不到的東西總得說點壞話酸一酸才能心里舒坦點，你說對吧。”徐娟邊說邊低著頭舒心的笑了。
李洋浩從沒聽徐娟說起過這件事，原來在我們身邊那些掛滿皺紋的父母身上，也曾有過這樣不輸我們的奇妙往事，所以當年輕人自以為是的批判父母老土死板的時候，得想想自己的經(jīng)歷有可能都不如父母精彩，只是生活的擔子壓得他們忘了自己是故事的主角。
李洋浩心想“這世界果然就兩件事是無關(guān)貧富階級對所有人絕對公平的，其一就是每個人都會死亡，其二就是每個人都會喜怒哀樂”，現(xiàn)在的自己哪怕跟著母親過的日子苦一點，可是自己的幸福從沒輸過別人。
“說說看，你喜歡的那個姑娘到底長啥樣，啥性格的，我有些好奇?！毙炀陠柕馈?p> 兩個人就這樣閑聊了半小時后徐娟就催著李洋浩去睡覺，洗漱完躺在床上，他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吳苓來了一條短信。
“曉看天色暮看云......”
看到這里他不自覺的揚起嘴角，鉆進被窩，兩個大拇指飛快的揮舞著回了八個字。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