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曲伯誤人
“他這是,喝醉了?”葉知非難以置信的問著姬招妹。
姬招妹點點頭,小聲回她道:“是的,曲仙師自己釀的桂花酒。今日不知怎的,曲仙師一連三盞下肚,還要繼續(xù)喝,根本拉不住?!?p> “我該怎么辦?我不會解酒啊?!?p> 半個月未現(xiàn)身,一見面就是此等狀況,葉知非看著曲九華,心中頓時復(fù)雜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失態(tài)。
“曲仙師喝醉了一直念叨‘三小姐’,我沒法,只好請您來,想著能幫忙勸勸他。”
葉知非一臉不可思議道:“他喊我?”
姬招妹點點頭,回道:“我只認(rèn)識您一個三小姐?!?p> 葉知非沒有再細(xì)品姬招妹的話,慢慢朝曲九華走去。
曲九華并沒有耍酒瘋,他只是安靜的站在那里,待到葉知非離近的時候,也仍然是安靜如兔,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她。
葉知非去拿他手中的瓷壺,剛一觸到就激起曲九華的極大反應(yīng)。
他一把把瓷壺扔掉,雙手猛地握住葉知非的肩,生生將她往前拉近一步。
有些炙熱的鼻息近在眼前,完全蓋過了曲九華的體香,他死死的盯著葉知非,手中力道加重,她像一顆水蜜桃,幾乎要被他掐出水來。
葉知非吃痛,可被酒氣熏到,一時反抗不得。
“師叔,你今晚口氣有點大?!北锪税肷?,葉知非先開口道。
曲九華聽言,才把手放松了一些。
“三小姐……”曲九華望著她發(fā)呆。
“我們先進去再說?!?p> 葉知非趁著他晃神的間隙,讓姬招妹跟何田田幫忙趕緊把他拖回屋里,自己也一瘸一拐的跟著進屋。
“還是小姐有辦法,一句話就讓原本不肯配合的曲仙師聽話了?!?p> “田田,你去煮些醒酒湯吧,再燒些熱水來。”
“是,小姐?!?p> “我也去。葉小姐,曲仙師拜托你照料一會,我們馬上回來?!?p> 二人立即出門去了,房里只剩下葉知非跟昏昏沉沉的曲九華相看無言。
葉知非給他倒茶,曲九華不接,只是一直呆呆地看她,一語不發(fā)。
她把茶擺他面前就不管了,坐了下來,開始看自己的手。
就這樣過了一會兒,葉知非終于忍不了,問曲九華:“我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曲九華不答,只是喊她一聲:“三小姐?!?p> “師叔,弟子惶恐。你別這樣喊我,我可不敢應(yīng)?!比~知非一頭霧水,雖說自己是葉家三小姐沒錯,可還是有些懷疑對方是不是在叫自己。
意料之外的是,曲九華真的不再叫她,又恢復(fù)了呆坐狀態(tài)。
“師叔?”
曲九華聽畢眉頭鎖起,撅起嘴露出委屈的表情。
葉知非心被羽毛擊中,詫異的瞪大了眼睛。
“師叔,你真醉啦?”
曲九華偏頭對她眨著眼。
看著他這副模樣,葉知非玩心興起。
她老早就眼饞曲九華的寄思了,可奈何一直沒有機會好好觀察。
葉知非繞到他身后,試探性的去拔插在他發(fā)間的寄思。曲九華感覺到異動,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作甚?”
“我我我,替你梳頭發(fā)?!?p> 曲九華乖巧的放開了她,順便把寄思拔下來收進了懷中。
葉知非頓時失了興致,剛準(zhǔn)備坐下,又被曲九華拉住。
“你不是要替吾梳頭嗎?”
葉知非無法,只得上手,隨手給曲九華扎了一個高馬尾。他的頭發(fā)發(fā)質(zhì)很好,而且很柔順,看得葉知非都有些羨慕。
曲九華端坐,乖巧無比,扎好頭發(fā)之后抬眼仰視一眼葉知非。
燭火暖光作映,葉知非心中異動,再次淪陷于憐花美貌。她擺擺頭把雜念拋去。
“好了師叔?!?p> “不要叫吾師叔?!?p> “那叫什么?”
“喚吾之名?!?p> 葉知非急忙道:“我可不敢行這輕師之為?!?p> 曲九華賭氣似的將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像極了跟父母要錢買糖吃的孩子:“吾不管,吾就要你以吾的名字稱呼吾?!?p> 葉知非忍住竊笑,見他真迷糊了,于是態(tài)度也變得大膽起來,她正色道:“好啦,不鬧。我問你,你最近怎么回事,半個月了都沒見著你,你這特訓(xùn)仙師怎么當(dāng)?shù)???p> 誰知,聽到葉知非質(zhì)問,曲九華居然一下趴在桌上,先是小聲抽泣,再到直接嚎啕大哭出聲。
葉知非慌神,對這突然變故變得手足無措。
“你怎么哭了?師叔?”
“你是不是也覺得,覺得吾一個男子,沒有資格授徒?”曲九華抬起臉,眼中潤濕一片,語氣帶著一絲怯懦。
只這一眼,惹得她心痛起來。
“你怎么會這么想呢?”
“世人皆是如此認(rèn)為的?!?p> 葉知非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因為此類言論,不在少數(shù)。
她耳邊似乎響起那些議論聲。
“男子如何做仙師?”
“男子就該在家扶妻育女,操持好內(nèi)務(wù)和出力活,一天天的凈想些不切實際的。”
“男子天生就少靈根,正經(jīng)男子誰去修道啊,腦子都被修壞了。還有每天拋頭露面的與人來往,羞死人?!?p> “男子最大的福業(yè)就是趕緊給妻子家添個大胖女兒。其他什么都是虛的?!?p> “男子就算成為仙師也只能做個跑委托的,教不出徒弟?!?p> 這些都是作為富貴人家小姐的葉知非絕無可能聽到的評價,她的生活太過舒心,以至于忽略了曲九華,以及和曲九華一樣的男子們時時刻刻都在經(jīng)歷的惡語。
縱使是風(fēng)光無限的此間第一仙門的大仙師,也會遭人背后非議。
“吾聽多了他們的話,早已經(jīng)不以為然?!鼻湃A眼眸星辰黯淡,“可是吾怕。近日來,吾一直未現(xiàn)身,一是吾怕你也是如此認(rèn)為,有些不敢見你,二是……”
“不會的!”葉知非打斷他,一激動站了起來,“我絕不會這樣覺得的?!?p> 發(fā)痛的傷口又把葉知非摁了下來。
“你所說當(dāng)真?”
“自然,我跟那些山野村婦如何混為一談?她們的見識短淺,我可跟她們不是一類人。”為了緩和氣氛,葉知非假裝得意洋洋的昂起頭。
曲九華看向她,眼中的星辰逐個亮起。
“你不嫌男子為師?”
“我若是嫌棄你,當(dāng)初為何還要特意選你?再說,一個好的老師,怎么能是看性別來辨別的呢?不僅是為師,其他的事也一樣,單單只憑性別就給一個人定性,這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誰說的女子就得當(dāng)家主外,男子就得在家扶妻育女?”
“可是男女生來的確是有所差異的?!?p> “是,這是事實??蛇@不是對某一個具體的人進行判定的依據(jù)?!比~知非正準(zhǔn)備侃侃而談,但還是嘆口氣放棄了,“唉,這里面學(xué)問大了,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辯論清楚的。
總之,我的觀點就是,不論性別,能者上位。
就比如,需要出力的重活,誰的力氣大誰去做,需要細(xì)心的精細(xì)活,誰更心靈手巧有耐性誰就來,再比如,選主事人,誰的頭腦更好,誰更有能力誰就上。只不過一般來說,這些情況都會有一個性別趨向,以至于人們開始固定思維,覺得這件事就必須某個性別的人來做。
譬如此間修道,因為男子天生擁有靈根者比女子少,就算有,普遍也比女子弱,像你這樣的天選之人更是萬里挑一,所以許多人覺得男子生來不該修道,可是這完全是錯誤的。”
葉知非一口氣說完了這些,停下來喝茶潤喉。
她沒想到在這個世界,也會遇到這類兩性問題。
“所以說,師叔,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比~知非也不知道曲九華對她的言論聽懂多少,只好昧著良心安慰他,“你這么厲害,相貌又極佳,師叔,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男仙師。”
葉知非真誠的望向曲九華。
只一剎那,在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曲九華的臉便近在咫尺。她的唇間傳來柔軟觸感,酒氣包圍住她。
曲九華的唇有些涼意,這一吻雖說十分莽撞,可卻也是足夠溫柔。
葉知非當(dāng)即愣住,頭腦一片空白。
她反應(yīng)過來后旋即推開曲九華。
“師叔你干什么?”
“喚吾之名,知非?!鼻湃A抓過她的手,借著位置的便利,將葉知非推倒在臥榻之上,欺身上去,強迫她的眼睛看自己。
“曲九華你放開我!”
“吾之名?!鼻湃A重復(fù)一聲,再次吻過葉知非,唇舌相交,宛若盤踞城門的樹根般將她牢牢禁錮。
這次的吻與之前的不同,這次曲九華的態(tài)度強硬,一度讓葉知非感覺自己快要窒息。迷蒙之間,一個名字自記憶深處浮現(xiàn)。
葉知非沒有想到曲九華的力氣比看起來要大得多。拉扯之間,她感覺自己的傷口裂開了。
她吃痛,疼得快要哭出來,難隱之聲從嘴里泄出,傳到曲九華耳朵里。他聽到后更為瘋狂的索取一番,直到看到葉知非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才放松。
趁此松懈,葉知非立馬加力將曲九華推開數(shù)寸,大喊道:“曲三嬌!你瘋啦!”
聽到她的喊聲,葉知非感覺到身上的人明顯的一怔,停下動作。
“你記得。”曲九華眼中情動,低語道,“已經(jīng)許久沒人喚過吾名了,你還記得,吾很高興?!?p> 隨后他緩緩放開了葉知非的手,栽倒向一旁。
葉知非趕緊爬起來。
“你!”她拔出佩劍,轉(zhuǎn)身對準(zhǔn)曲九華。
再一看,引起她憤怒的始作俑者已經(jīng)昏睡,嘴角還含著笑意。此景氣得葉知非的劍在他頸間抖動片刻,終是沒有刺下去。
她憤懣的收回佩劍,緊緊握拳,砸了一下桌子。
不僅是氣曲九華,還是氣自己。氣自己沒事跑來濯星堂管閑事,招惹這冤家,氣自己跟他近身閑聊,才讓他有機可乘,還有一氣……
葉知非端詳起曲九華的臉。
她剛剛被吻的時候,沒有盡全力去拒絕。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一團亂麻在心頭縈繞,葉知非覺得窩火,可除了怒氣,她心中還有一絲別樣的情緒。她不敢去確認(rèn)那份情緒是什么,它就像是一個魔盒,一旦打開,便會將她引入某個無盡深淵。
正當(dāng)一切剛剛恢復(fù)平靜的時候,何田田姬招妹回來了。
葉知非趕緊讓開道,讓他們?nèi)ヌ媲湃A收拾善后。處理完之后,給姬招妹交待兩句就帶著何田田回去了。
這個地方,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
回到睡房,葉知非蒙在被子根本睡不著。
先前發(fā)生的一切走馬燈般不斷在她腦海里回放。曲九華唇上涼意似乎還停留在她嘴上。
今夜注定無眠。
月色撩人,葉知非披戴一身月光起行,獨自在院中徘徊。
透過稀疏的竹影,她抬頭仰望著那輪亙古銀輪。
葉知非嘆氣,開始自言自語。
“月亮啊月亮,你也有睡不著的時候嗎?”
“我只是想平靜的生活下去啊。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呢?”
“蝴蝶效應(yīng)的威力這么大嗎?雖說大軌跡還是按照原定設(shè)定前行的,可許多細(xì)節(jié)都偏離了我的預(yù)想和掌控?!?p> “還有,那些都是什么呀?”葉知非苦著臉,心中困惑再次上頭,“我聽到的幻音,還有白日身體不受控制的事……”
“以及,曲三嬌……”葉知非臉黑了下來,注意力從本該放在第一位考慮的疑點轉(zhuǎn)移到另一件事情上,“這下該怎么跟他解釋我知道他原名的事情?按理來說,他的過往我應(yīng)該是全然不知的?!?p> “不對,我跟他解釋個屁,他喝醉了居然非禮我,他欠我一個解釋才對!而且這些天來,對我避而不見,我還說他有什么事要忙,結(jié)果就是故意的。”
“仔細(xì)想想,好像就是從金龍?zhí)痘貋碇?,他忽然變得奇奇怪怪的。那日他跟金龍老前輩跑去房里聊了好久,難道是金龍跟他說了些什么嗎?”
“真煩!我明天還要不要去找他?。繘]想到他居然也是酒后亂性的人!”
“可如果就這樣尷尬的僵持著也不是辦法?!?p> 葉知非坐下來,一臉無欲無求已然超脫的神情。
“干脆直接一劍殺了我吧!”
她忽然一聲大喊,把心中煩悶發(fā)泄出來。
“小姐,發(fā)生什么了?”
被驚醒的何田田從窗戶里透出一個腦袋,焦急的問道。
葉知非感覺擺擺頭道:“無事,無事,我出來看月亮,你快去休息吧?!?p> 何田田自然沒有被她說服。見他提起燈籠也要來院子里,葉知非急忙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