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苛恨

　　好不容易到了天明。

　　我揉著十分昏沉的腦袋起了床，走到外面時，清新的空氣頓時讓我覺得神清氣爽。

　　我伸展了一會兒身體，精神愈發(fā)抖擻起來。

　　正當(dāng)我準(zhǔn)備回屋時，有幾滴涼涼的東西落到了頭上，我問小舟是不是下雨了。

　　她看了看我，哈哈大笑起來。

　　我問她笑什么。

　　“小姐……您……”她彎著腰笑得連話都說不上來。

　　她總是喜歡叫我小姐，她覺得叫娘娘會顯得我很老，我也不管她，因?yàn)槲乙膊幌矚g娘娘這個叫法。

　　無奈，我只能等她笑夠。

　　過了好一陣，她才能直起腰桿，擦擦笑出的淚花說：“小姐，不是下雨，是鳥糞。”

　　我大驚，指著旁邊那些偷笑的宮女們：“你們還笑，還不快給本宮擦擦！”

　　真倒霉，大清早的便讓鳥拉屎到頭上了。

　　皇后被鳥拉屎到頭上，這事要傳出去不被別人笑掉大牙才怪呢，我的臉面還往哪兒擱呀！

　　所幸見到這事的都是服侍我的宮女，我趕緊警告她們誰都不許往外說。

　　她們點(diǎn)點(diǎn)頭，卻抿著嘴偷笑。

　　“不許笑！”我大聲呵斥道，臉上火燎火燎的。

　　“皇后今日怎這般兇悍？”

　　這熟悉的聲音在我后面響起，讓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下去。

　　不過，我出身名門，還是知道怎樣才能不顯得那么丟臉的。

　　我緩緩地轉(zhuǎn)過身，以平靜的神情望著趙和曜，開口道：“皇上早朝這么快結(jié)束了？”

　　他勾起嘴唇，薄薄一笑：“不，朕沒這么迅疾。朕還在上朝路上?！?p>　　“啊，是這樣。”

　　我瞧著太陽還未升起，有些尷尬。

　　他身旁的大內(nèi)官說他路過這兒，瞧見我在大呼小叫，便過來看看。

　　我哪里是大呼小叫，只不過說話聲音稍稍大了點(diǎn)而已。

　　趙和曜好奇地看了看我頭上白白的東西，問道：“皇后頭上怎有些白物？”

　　“這些是保養(yǎng)頭發(fā)的藥膏?！蔽移届o地說。

　　他用指尖蘸下一點(diǎn)湊近鼻子聞了聞，道：“這味兒好生奇怪?！?p>　　我面不改色：“這是民間土方，故而味道怪了些?！?p>　　他盯著那指尖仔細(xì)觀察了好久，他身旁的那些內(nèi)官們都板著臉一動不動。

　　“噗……”不知是哪位內(nèi)官憋不住笑出了聲，空氣一度凝滯了。

　　眼見我身旁的丫鬟們一個個臉都快憋綠了，我趕忙拿手絹將趙和曜指尖那點(diǎn)白擦掉，催促道：“陛下快些上朝去吧，臣妾就不送了?！?p>　　待趙和曜走遠(yuǎn)后，我們很是痛快地笑了一場，肚子都笑痛了。

　　早朝過后，趙和曜便來接我一同去看望郭太后。

　　一路上他都特別高興，說他終于為他母親正名了。今日早朝上，他與眾大臣商議追謚他的生母為鄭氏德彰皇后，想來這事是達(dá)成了。

　　“霓旌呢？”我問。

　　“封平襄縣主?！?p>　　“嗯……”我想問問他同霓旌的事，卻不知如何開口。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道：“我和霓旌雖為表兄妹，見過的次數(shù)卻不多。我很小的時候去我舅舅家，和她相處過一段時間，但那時純粹是孩童之誼，我已記不太清。我再見到她是在我十四歲那年，她隨舅舅入宮來拜會我母親。那時她已出落得如仙女一般，我第一眼見到便喜歡上了她?！?p>　　我露出驚訝之色，但其實(shí)我并不感到驚訝。霓旌姑娘這么漂亮，誰都會喜歡她的。

　　他繼續(xù)道：“我向她表明心意，說我會娶她入宮。但……她拒絕了，她說她并不喜歡我。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深的挫敗感，我的優(yōu)越高傲全都被她踩在腳底了。之后，我和她的再相見便是在那怡紅院中了。”

　　這下，我是真的震驚了，我張大嘴巴，半刻不得言語。

　　這霓旌姑娘真是一位奇女子，面對趙和曜這樣的人的追求竟絲毫不動容，顛沛流離多年，吃盡萬千苦頭，卻不愿向這位曾經(jīng)追求她的表兄乞憐。

　　她真正詮釋了作為一名美麗的女子該有的姿態(tài)。你縱君臨天下又如何，我不喜歡你，便是淪落青樓，淪為琴姬，也不愿違背自己的心意。

　　這般傲氣，何其讓人佩服。

　　“你如今還喜歡她嗎？”我問道。

　　他眼神有些黯淡，許久才道：“她注定不會是我的。這么多年過去了，少年時的情動早已煙消云散?！?p>　　郭太后見到趙和曜時，有些詫異。

　　“太后，朕來看你了?！壁w和曜淡淡道，語氣不知輕重。

　　她不動聲色地瞧了他一眼，道：“陛下親臨，哀家甚是欣慰。”

　　他走到太后身旁，揚(yáng)聲道：“朕聞太后思念先帝過度，臥床不起了?！?p>　　我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這話說得有些過分。

　　他甩開我，在郭太后身旁轉(zhuǎn)了一圈，瞇著眼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繼續(xù)說道：“太后，趙咸死了，你怎么不跟著去死呀，你不是思念他嗎，你去找他去呀！說不定他現(xiàn)在還在黃泉路上，你們還可以做個伴?！?p>　　眼見他的話語越來越難聽，我趕忙拉住他：“陛下，你不能這么說太后。”

　　他一把將我推開，情緒越來越激動：“太后，母親死了，趙咸死了，你也應(yīng)該死。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有些生疼。

　　見著他衣袖里藏著一把匕首，我沖過去使勁抱緊他的手臂，按住他青筋暴起的手道：“陛下，不可，萬萬不可?！?p>　　他此時已幾近癲狂，眼睛通紅，全是血絲，極其猙獰。

　　他伸出另一只手一掌向我拍過來，我便飛出去撞在了柱子上。

　　我吐出一口鮮血，渾身疼痛，已無力氣動彈，只能虛弱地喊著：“不可……”

　　趙和曜一步步逼近，郭太后被嚇得臉色慘白，連連后退。

　　趙和曜手動了動，即將拿出匕首時，突然閃出來一個人影，按住了他的手。

　　——是賀揚(yáng)。

　　“陛下，若是這樣殺了她，您將會落得個弒母的惡名流傳后世?！?p>　　“滾！”趙和曜掙脫他，已全然不顧。

　　賀揚(yáng)反手緊緊抱住他：“陛下！您以后有的是機(jī)會殺她，您現(xiàn)在這樣殺她您一世英名就毀了……陛下……三思啊，陛下！”

　　郭太后面無血色地愣在原地，

　　賀揚(yáng)喝道：“你還不快走！”

　　下人這才忙將郭太后扶了出去。

　　趙和曜在賀揚(yáng)的束縛下漸漸松泄下來，他跪倒在地上，痛哭起來。

　　賀揚(yáng)跪在他身旁，輕輕地對他說著話。

　　我突然發(fā)現(xiàn)，賀揚(yáng)的聲音竟與幾年前我在趙和曜門外聽到的那個男人的聲音有幾分相像。

　　“陛下……”

　　我輕呼一聲，再也支撐不住，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