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衣袍破爛形容狼狽的進喜進寶和一群負傷的護衛(wèi)抬著一個衣袍染血的人闖進來——李梧!阿蔓倏地睜大眼,完全醒了。
衛(wèi)王顯然在李梧被送回王府前就得到了消息,他和王妃盧氏帶著幾名大夫幾乎是同時進了院子。大夫和衛(wèi)王都進了李梧的寢室后,那間屋子的門便立即緊緊合上了。
他怎么又受傷了?傷到了哪里?怎么好像流的血比上回還多?他身上那件紫袍的上下前后都有大片的血漬......
心神大亂,阿蔓不知不覺中站到了那扇緊閉的門前,抬手觸到門板——一只柔軟溫暖的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蔓木木回頭,是盧氏。
阿蔓自來到衛(wèi)王府,與這位王妃一直鮮少碰面,一來是盧氏喜靜,人也清心寡欲不愛出門,二來是因為李梧,他對盧氏的冷淡那么明顯,阿蔓怎敢犯他忌諱?
盧氏秀麗的面龐上帶著溫和的笑,不重但卻堅決地握著阿蔓的手腕,一直將恍惚失神的她拉進正堂的坐榻上方才松開。
“王妃,我......”阿蔓囁嚅。
“是不是擔心六郎的傷勢,想親眼看看他傷得如何?”盧氏淺笑。
阿蔓不住點頭,淚珠都隨著她的動作落了下來。盧氏仔細端詳她一會兒,嘆了口氣,拉她跪坐在自己身旁,輕拍她的手背,聲音更加柔和:“且耐心等等罷。”
阿蔓渾然不覺自己的僭越之舉,全副心神都在李梧身上,豎起耳朵努力想要聽清那邊的動靜。室內(nèi)兩人再無交談,阿蔓可以模糊聽到進喜或者進寶偶爾打開門扇語氣急促地吩咐下人什么,阿蔓覺得自己好像還聽到了一兩聲呻吟,于是心揪得更緊了。
盧氏忽然開口:“阿蔓,你為何這般憂心如焚?只因你們是主仆么?”
阿蔓被問得愣住,張口結(jié)舌答不上來。盧氏笑笑,拍拍她的手:“六郎與我雖不親近,但我始終是他的母親,希望他過得平安、順遂。六郎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他的性子,外人看著也許放縱不羈,但其實卻最是冷情又執(zhí)著。我看得清楚,你是他第一個能令他如此用心的女子。他對你的心思,你想必早已知曉,那你呢?對他也是同樣篤定嗎?”
簡單幾個字卻不啻數(shù)記重錘,重重敲打阿蔓混沌懵懂的大腦。她從來坦蕩、不忸怩,也不缺乏膽量,甚至有時還有些孤勇,但對李梧到底是何種感情,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直在有意回避去細究這個問題,她知道自己在某些時刻是頗為李梧的言行感動甚至有些喜歡的,但那種程度的喜歡,無法壓倒自己的理智。畢竟,李梧這樣的男子,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她可望不可及的,自己所有的,只是一張好看的臉而已,但這唯一優(yōu)點,對李梧來說,又有什么稀罕的呢?
兩輩子加起來,只有在李梧身邊,阿蔓才如此缺乏自信。
王妃開口,阿蔓怎敢不答?她認真思考片刻,將自己的想法包括心結(jié)坦白道出,盧氏笑了:“原來如此,這便好,六郎總不算是一廂情愿了。阿蔓,六郎這般品貌才干,非我自夸,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再出色的女子在他身邊,只怕都是要黯然失色的。不瞞你說,這么多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世家大族的小娘子仰慕六郎,甚至還有自甘為妾、自薦枕席的,六郎都是心硬如石的??蛇@次從西北回來,他就如同變了個人一般,非但不再那么鋒利尖銳、拒人千里,反倒多了些人氣和圓融,還有耐心,想來是這三年你陪在他身邊的關(guān)系。”
阿蔓連忙擺手——她可不敢這般自以為是,盧氏卻很篤定:“還有上回長琴那件事,若不是因為你,六郎怎會為了一個婢子如此大費周章?放在從前,早就干脆打死扔出去了!那時衛(wèi)王和我便都確信了,六郎對你,是不會變了。還有今日,你以為他是為何遇刺?”
遇刺?阿蔓震驚萬分,“是誰?”
盧氏淺笑:“汝安長公主。你可知為了護你,六郎大大開罪了長公主母女,事后非但未向汝安賠罪,還大大羞辱了她一番?長公主的心性,必會想方設(shè)法置六郎于死地?!?p> “那六郎現(xiàn)在......”阿蔓說不下去了,眼淚滾滾而落。
“若是六郎沒能挺過去,你將如何?”盧氏不答反問。
“我必追隨、陪伴六郎于地下!”阿蔓毫不猶豫,說完自己也怔住了。
盧氏笑開,是那種全然心滿意足的笑:“傻丫頭,你現(xiàn)在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么?你還要記住,六郎眼里心里只有你一個,你便是這世上唯一配得上他的女子,他對你的全部所求,不過是長伴他身邊而已!”
自己竟甘愿與他生死相隨,阿蔓無法懷疑自己下意識作出的決定,也再不猶豫、懷疑。
不過一瞬,阿蔓認清并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想不到盧氏竟如此懂得李梧,甚至與他說的話都一般無二,比如“只要她長伴身邊”。
他為她做了這么多,甚至不惜以命相搏,對抗這天下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她還有什么好畏縮不決的?
阿蔓還想問盧氏,李梧既然預(yù)料到長公主將不利于他,是否也做了相應(yīng)的防備?不過進寶不等通稟便突然闖了進來,一頭撲倒在地,“王......王妃,六郎他......”
阿蔓臉色大變,“忽”地一下站起來奔出去,不管不顧沖到李梧榻前。那煞神臉色慘白,連嘴唇都沒有絲毫血色,眼睛閉合,整個人毫無生氣地躺在那里。
阿蔓轉(zhuǎn)頭去看圍在榻邊的幾位大夫,幾人不約而同地避開她的視線,再看衛(wèi)王,李宗勉仿佛被擊垮了,腰背佝僂著蹣跚出去了。然后,紅著兩眼的進喜帶著剩下的人也全都走了。
所以李梧......
阿蔓將手從被下探入,摸索到一只冰冷的大手,于是用自己的兩只手將它牢牢合攏在中間。還覺不夠,干脆將那只手拉出來,放在自己唇邊,喃喃:“我才明白自己的心,你怎么就這樣了呢?你不想聽我親口告訴你么?也罷,你慢點走,等等我,我這就去追你,再說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