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楠真是文采斐然。
這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將秦王詔書寫好,而且一連抄了好幾份。
詔書,乃是昭告咸陽秦人之書,在幾張白布上面,便于張貼,嬴蕩學了這么久的小篆,也能看個明白。
咸陽連日殺戮,人心惶惶,經(jīng)過公輸楠的這一番描述,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季君的身上,甚至將秦王以前做的一些出格事情,也算到了季君的頭上。
比如打翻祭壇,車裂燕國使臣,甚至還有鞭笞臣子,盡是季君諂媚之言,里面不僅只有陳述,更是分析了利弊,還有季君的動機這些。
洋洋灑灑的好幾百個字,盡在幾張丈許的白布之上,字跡清晰,飽滿方正,張貼出去,必定可以為秦王洗刷一下這帝辛之名。
好啊,沒想到這公輸楠一個儒生,還有這樣的能力,常說腐儒,腐儒,公輸楠完全和這個腐字不沾邊啊,嬴蕩哪能想到,事情還可以這樣做。
“真乃妙筆也,寡人是仁義之君,這些事情,自然要算在季君的頭上,對,這車裂燕國使者,就是季君做的,寡人醉酒根本就不知情。
還有,這是什么,寡人鞭笞臣子,寡人素來仁義,怎么會做這樣的事情,這也是季君做的,好,是真好啊,此刻,季君之亂平定,該還給秦人一個太平了?!?p> 嬴蕩看得是直點頭。
公輸楠悶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啥。
“大王能明我儒家仁義之要,自然不會是帝辛,凡此重重,乃季君所為也?!?p> 公輸楠抬頭說道。
這話聽著怎么有些不對味,好像只要理解了你們?nèi)寮业娜柿x,那就是明君,公輸楠還真是舍得夸??!
“令人張貼下去,記得在每處都派一人,整日誦讀,寡人要讓人人都知道!”
“大王英明。”
公輸楠做事仔仔細細,得到了秦王首肯,又蓋上了秦王的印璽,等上面的墨跡干得差不多了,然后讓人交給少府西乞翮,去張貼在四處城門。
將這些事情都定下來,嬴蕩打了一會兒的盹,醒來后,思考了一會兒變法之道,又拉著公輸楠聊了起來。
“尚書令是何人弟子?”
孔丘雖有七十二弟子,號稱桃李滿天下,孟軻更是天下名士,人人向往,這些不過是后來,儒家被重用之后吹出來的。
在這個時代,不說法家和墨家,還有盡出名將的兵家這些,就是縱橫家出名的策士,都要比儒家強多了。
不說張儀和蘇秦,就說這趙國樓緩,秦國司馬錯,甚至甘茂這些權臣,盡是出身縱橫家,反觀儒家,有建功者甚少,公輸楠能力這么強,其老師一定不簡單了。
“回大王,臣師從孟軻?!?p> 嘿嘿,孟軻,居然是這個孟老夫子。
今年是周赧王八年,公元前306年,而孟軻生于公元前372年,那這樣算起來,這個老夫子都已經(jīng)66歲了,不過,他是在公元前289年去世的,這么算來,他還能活十七年,那就是八十一歲,身體還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這老夫子一生游歷諸國,尤其是見梁惠王、也就是魏惠王時,留下了許多精彩的對話,可惜就是不入秦國。天下諸國他都去過了,唯獨秦國不來,這擺明了是對秦國有偏見。
“孟軻傳道,遍及天下,卻偏偏差了我秦國,這豈非是儒家弟子對我秦國不滿耶?”
嬴蕩笑呵呵的問道,卻是將公輸楠給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跪了下來。
不得不說,這個公輸楠,沒有一點兒威武不能屈的孟軻之道,反而是處處尊君,這樣的人,一定能做一個好臣子。
“大王恕罪,在秦為官者,也有不少我儒家士子,不入秦乃老師個人意志也,非我儒家也。
曾有人問老師何也,當時老師的回答是秦國法家為大,幾代宏愿,皆是想要這天下,老師縱然入秦,亦無大用,他雖自己不來,但若有弟子來秦,不僅不會阻攔,而且盡皆鼓勵!”
看來這孟老夫子還挺有自知之明的,說得這么好聽,還不是因為自己的名士之名,怕碰了一鼻子灰,別人恥笑。
畢竟連魏惠王這樣的人,見了他這個老夫子都是禮讓有加,若是在秦國碰壁,老夫子攢了一生的名聲處于何地。
孟軻雄辯,曾多次在齊國稷下學宮,迎戰(zhàn)各家才子,聽說從未有過敗績,他不僅才華高,更是一名真正的“嘴強王者”。
“其師乃天下圣人,他所做的決斷,定然皆有其道理也,秦國法家雖強,但民眾還是缺少教化,就如路遺草灰一事,需要的是教化,而非法令,如今是天下亂世,儒家行教化之道,自然是行不通了。
可若是給寡人二十年的時間,平定了這天下,如此一來,在太平盛世,沒有征戰(zhàn),則不需要兵家,天下只有一國,也不需要縱橫,更不需要這樣嚴苛的法律。
所需要的則是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樣的教化之道,還有人性本善的大德約束,寡人以為,到那時儒家定能大興也!”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句話最早出自孔丘之口。
當年齊景公問道于孔丘,便說了這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子被忠心教化,朝堂可安,再也不會出現(xiàn)季君之亂這樣的事情。
聽聞秦王這話,公輸楠面色劇變,他雖是孟軻高徒,但未曾想過這樣一事。
以現(xiàn)在這大爭之世,他哪能想到影響了華夏千多年的,居然會是他們?nèi)寮?,不僅如此,整個華夏文化所影響到的地方,盡皆稱作儒家文化圈。
“大王這話,臣不敢多思,只是這意思,和老師有幾分相似,大王對儒家的精通,是要勝過了臣,臣自愧弗如。”
這次,倒不是在巴結(jié)秦王,只是秦王所言,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經(jīng)過這一番提點,似乎還真有這樣的可能。
“如今,我秦國死了這么多官吏,許多職位都空缺著,戰(zhàn)事總會結(jié)束,但這官吏不能缺著,以你之計,眼下這最要緊的是什么?”
現(xiàn)在到考察公輸楠能力的時候了,他沒有著急回答,先是認認真真地想了一陣,因為他明白這件事情對他的重要程度。
“大王,臣曾任縣丞五年,深知秦國民間所需,以臣之見,若要國強,最重要的乃是戶也,有戶則有民,有民則有稅,有稅才能有糧,才能有兵。
昔日,商君變法,秦國行郡縣,分土地,變風俗,秦律規(guī)定,子大婚,不得與父同居,不得三代同堂,如此分家,皆是因為秦國賦稅,以戶征集,如此看來,這治粟內(nèi)史是當務之急?!?p> 治粟內(nèi)史,乃是九卿之一,看來公輸楠是想要這個位置了,一個尚書令,一下子跨越這么大,他也是敢想。
但寡人就是喜歡這樣的人。
此次殺了九卿中的五個,一個奉常,地位雖高,但并無實際權力,不需要著急了,太仆,掌管秦國馬政,也不至于特別緊要,廷尉,掌管司法,暫時可以讓御史臺兼任,至于典客,掌管外交事務,也不著急了。
只有一個治粟內(nèi)史,才是最緊要的,他掌管國府錢財,稅收,差不多能做秦國的財神爺了,眼下戰(zhàn)事緊要,錢糧運籌,也需要人去做。況且這公輸楠做過縣丞,了解秦戶,這事情是可以考慮一下。
“寡人有意再行變法,整肅我秦國吏治,今設治戶臺一府,專司我秦國庶民戶籍、租稅錢谷農(nóng)政一事,尚書令以為如何?”
治粟內(nèi)史,這個粟是不能再用了,因為一個粟字,已經(jīng)形容不出治戶臺的權利,只有改為治戶二字方可,如此,能與御史臺相對,更是能顯示出這治戶臺的地位。
公輸楠伸著耳朵,聽秦王對他的任命,這話一出,讓他喜不自勝,如今辛苦七八載,不就是為了今日嗎?
治戶臺,一聽這名字,就與御史臺相當,對他來說,真是一份大驚喜。
“大王英明也!”
公輸楠是毫不猶豫。
“甚好,令公輸楠任治戶令,掌管我秦國戶籍租稅等一切農(nóng)政大事,入國務府。”
既然丞相少了一個,那以后只有一個丞相就行了。
從此,國務府,就相當于寡人的內(nèi)閣,至于丞相,就是內(nèi)閣總理了。
公輸楠今年三十有五,雖說是年輕了些,但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七年前就已經(jīng)在秦國,做過了縣丞,一步步到了宮中,又做了這個尚書令,也算是基層上來的干部,最重要的是,他能給秦國帶來新的風氣,那就是儒風。
“臣謝大王恩典。”
剛才這治戶令,已然是在九卿之上,現(xiàn)在又入國務府,秦王用人,果然是不拘一格。
公輸楠在驚訝之余,一口應承下來。
國務大臣去了一個,又來了一個,還是四個。
季君造反,同黨俱死,樗里疾在外,在這一刻,嬴蕩是大權在握,凡秦國大事,也不會受到臣子的掣肘,他說什么,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