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的盡頭,忽有塵土飛揚,馬蹄聲陣陣。稍傾,已看見是一彪人馬沖過來,手上兵器,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fā)光,待走近,赫然是一隊官兵。官兵一字散開,手中長槍,一一指著正在催租稅的地主、小吏和他們的家丁或地痞。刀槍森嚴(yán)。
哪里見過如此陣仗,地主小吏一干人噤若寒蟬。只見為首的是個百戶長,騎于高頭大馬上,手執(zhí)長槍,指著地主、小吏及田野上的百姓,喝道:“這些稻子,老子征收了!”說罷,長槍又指著這一干地主地痞,喝,“你們,都去割稻!”
地主小吏一干人慌不迭地跳下田野,割稻的割稻,脫粒的脫粒,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好不狼狽。
虞龍看著這百十來個官兵,衣衫不整,疲憊不堪,附近并不聽得有戰(zhàn)事,也不知他們從哪里來。他知道,保家衛(wèi)國,自得靠官兵,兵事,糧草一向是排在第一位,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只是,百姓賴以生存的糧食,一句“征收了”就征了?終究是粗暴,也不知是否合法,更不知真假。然而,他亦只能是一聲嘆息!
太陽即將沉入山巒之中,殘陽如血,鋪灑在這金色的稻田上。官兵已押著稻子遠(yuǎn)去。地主們割了半天稻子,看樣子累得不行,已無力打罵農(nóng)戶,垂頭喪氣地走了,他們得回去好好吃一頓,睡一覺,養(yǎng)精蓄銳,明早再過來催收租稅。
太陽沉入山中,天色已經(jīng)昏暗,收割水稻的農(nóng)戶也已經(jīng)散去,空留江風(fēng)吹涮稻田沙沙作響。
市集上已空無一人。流動攤檔已收拾散去,剩下三五間固定店鋪,簡陋不堪,大門緊閉,黑燈瞎火。市集上只剩下臟亂的垃圾,隨風(fēng)飄飛。小飯館那破損不?的旗子,在迎風(fēng)飄揚,獵獵作響。
有兩條小客船,??吭诮呥^夜,燈光淺淺,撒落江里,如星星搖曳,看上去倒也有些少詩情畫意。
這里沒有客棧。得走到村莊里,向農(nóng)家借宿。虞龍與小松,沿著道路,朝著農(nóng)戶歸去的方向走,約莫小半個時辰,到達(dá)一村莊。時天已黑透,村里燈火不多,家家閉戶,卻也并未睡去,這里一陣說話,那里一陣稀里嘩啦;這里小兒啼哭,那里老翁喝斥,星星點點。
小松去拍門,請求借宿,沒有響應(yīng)。屋內(nèi)本有說話聲,一聽拍門,便變得沉寂了,仿佛人早已睡去。一連拍了好幾家都是這樣。小松道:“叔,你看,這人怎么都沒一點好心呢?就借個宿嘛,搞得像個匪徒進(jìn)村似的?!?p> 虞龍苦笑道:“莫怪人家,世界不太平呵,人心惶惶。我們再找?guī)准铱纯窗?,好心人總是有的?!?p> 小松又拍了好幾家,差點還給惡狗咬了,幸好手上抓了棍子。終是有一家破舊不?的,吱呀一聲,打開了門,探出一顆昏濁的腦袋,警惕地問:“什么人呀?”虞龍抱拳施禮道:“老人家,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只是路過,想借個宿,不知方便嗎?”老人舉著燈火,朝虞龍和小松認(rèn)真地看了下,覺著當(dāng)不是壞人,便把門打開了。
虞龍進(jìn)得屋內(nèi),見這屋子雖是破舊,卻也挺大,寬敞,覺著它原先的樣子,當(dāng)是并不太差。屋內(nèi)只有老人一人,一個年逾六旬的老婦人。老人道:“我孤身一人,什么都沒有,沒什么怕不怕的。屋子破舊,邊上有房,還有床,你們將就一下住吧?!崩先苏f罷,就在凳子上坐下,不再言語,也不去睡覺。
虞龍看見,老人昏濁的眼神,是那樣的淡定,仿佛經(jīng)歷了太多,又仿佛看透了世間一切,心底下對這老人,不由地生出許多尊敬。他朝老人作揖,道:“老人家,我們還沒吃飯,不知屋里可有吃的?我們會付錢的?!?p> 老人站起來,走到角落處,在米缸里摸索了好一會,摸出兩三抓米來,放到盆子里,又從地上拿起幾只紅薯,待要淘洗煮粥。小松趕緊走過去,道:“老人家,讓我來,您坐。”老人也便回到凳子上坐下。小松把米和紅薯淘洗了,再把紅薯剁碎,一同放到鍋里,掛到灶上,生起火來。
屋子里一下變得亮堂了。虞龍大抵看清楚了,這屋子真的挺大,邊上有三間房,以前一定是殷實人家,眼前這老婦人,一定也不簡單。老人就這樣坐著,面著門口方向,一動不動?;鸸馓S中,老人眼神靜淡如水,仿佛不會再起一絲波瀾,但虞龍還是看得見,里面深處,憧憬并未泯滅,期盼暗藏。
虞龍道:“老人家,要不您先安歇?”
老人道:“我老了,睡不著,晚睡。你們只管弄吃的,莫要管我?!?p> 老人的樣子,好像不大想言語,虞龍也不好過多打擾,當(dāng)下道了聲謝,便取出書本,借著火光,讀起書來。
約莫半個時辰,紅薯粥煮好了,噴噴的香。老人還在旁邊凳子上坐著,不言不語,虞龍裝了一碗捧過去,她說不餓。虞龍也不再客氣,顧不得燙嘴,大口大口吃起來。本已饑腸轆轆,此刻紅薯粥下肚,頓覺分外香甜。
不過片刻,半鍋粥便吃了個透底亮。二人吃得飽飽的,對老人又是一頓感謝。小松洗涮好鍋子,虞龍放下十幾個銅板,見老人凄涼,他特意多給了。老人卻也不瞄那銅板一眼。
這個時候,村里忽躁動起來。這里那里的開門聲,這里那里壓低嗓子的呼喊,這里那里急匆匆而又放輕的走動,情況像是有什么秘密的行動。虞龍側(cè)耳傾聽著。一邊估摸了下,當(dāng)正是亥時。
虞龍推門走了出去,小松也跟著,老人也走了出來。只見村人舉著火把,拿著鐮刀,輕手輕腳,魚貫往外走。虞龍已然知道,他們這是要去搶收稻子,趁著天黑,趁著沒有地主催收租稅,趁著沒有官兵強行征收。
身后老人嘆了口氣,道:“百姓苦呀,不這樣,還真沒有口飯吃?!毙∷梢渤錆M怒火地道:“什么世道!取自己的東西,反倒像做賊!”虞龍心里很不是滋味,這一路走來,理想越發(fā)堅定,就是做一名父母官,像范文正公、稼軒、文天祥一樣,保國家于危難,救黎民于水火,可是,眼下,就在自己眼前,在自己身邊,百姓過得多苦呀,自己卻是一點法子都沒有!
黑暗中,沒有誰看見,虞龍雙拳緊握,目光銳利如電,直射漆黑夜空。他的內(nèi)心,在不停吶喊:努力!奮發(fā)!做一名父母官!保國家于危難,救黎民于水火!
良久,虞龍問老人:“老人家,您的稻子收割沒?我們幫您?!崩先说溃骸拔乙划€幾分田,就在不遠(yuǎn),無礙,我白天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