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霧繚繞的天山絕頂,飛雪初晴的人間仙境,探出崖壁的七絕臺旁,當蕭夢蝶纖纖玉指第一次輕挑琴弦,我就清楚地感受到,心頭的那根并不存在的弦也跟著顫動了一下,被它所牽動,全身二十條經(jīng)脈同時紊亂。
我心下一驚,這就是幻音大法,在蕭夢蝶無與倫比的先天天賦迷幻輕音的加持下,竟能令如今的我心生動搖。真是匪夷所思。
我立即運行真氣,柔和又霸道的兩股內(nèi)力不著痕跡地完全融合,化為最純粹的最原始的生命能量,從各個部位滋養(yǎng)身心,劍心通明的境界讓我很輕易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蕭夢蝶的經(jīng)脈與指尖輕觸的琴弦間,產(chǎn)生了某種無可形容的共鳴。
注意到場間其他人,尹肇然微微皺眉,看似并無大礙。白落月手捏酒杯,不動聲色,杯中酒卻蕩起道道漣漪。李海捂著胸口,面色蒼白,那些侍酒侍琴的道童雖然早已退出長亭,可這一聲琴音驟起,已有幾人面露痛苦之色,一步步向后退去。
再看璇音,只見她面色平靜,將簫管湊到唇邊輕輕吹動,低沉悠長的樂聲如清泉流淌,緩緩撫過心靈,無知無覺間抹平心弦的激蕩,整個人都感覺輕松許多。
尹肇然雙眉舒展,白落月仰頭飲盡杯中酒,李海的臉恢復血色,眾道童也心下稍安。我微笑凝望著靜靜吹簫的師妹,只感覺在這云霧飄渺的仙境,唯獨靜若處子的她,可算唯一的仙子。
寒冷孤寂的雪山絕頂,凜風呼嘯,本該寂寥清幽,卻有兩道不似人間的樂聲在灰白色的人世邊緣互相碰撞。一道是來自靈魂最深處的叩擊,琴弦震動間扣人心弦;另一道猶如從天而降的救世梵音,有聲似無聲,溫暖輕柔地撫慰每個人脆弱的心房。
兩種聲音互相糾纏,漸漸難分彼此,交織在每個人的靈魂表面,矛盾而又和諧。正如紛繁復雜的人性,既無純善也沒有徹底的萬惡,陽光普照大地,總會留下陰影,黑夜中不失引路的明星,指引滄桑正道。
人沒有純粹,萬物對立而和諧。這段曲意婉轉(zhuǎn)、糾纏不清的琴簫合奏,竟成為這孤峰絕頂最有人間煙火氣息的存在。
恍惚間,眼前浮現(xiàn)出萬家燈火,各種階層的人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他們忙著各自擺脫不了的瑣事,每天與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擦肩而過,人生匆匆,如白駒過隙,時光荏苒,一代代人變換著面孔,重復著平凡的生活……
不知何時,琴聲落幕,簫聲默然,天山絕頂依舊寒風凜冽,卷起殘雪紛飛。
啪啪啪啪……
我第一個拍手喝彩,尹肇然與白落月應聲附和。
蕭夢蝶緩緩起身,向龍璇音微微點頭,款款走回我身旁的座席,師妹向眾人點頭,也回到尹肇然旁邊落座,二女雙眉間均隱現(xiàn)疲憊。
我很紳士地為蕭夢蝶遞過一杯酒。
“妹妹的琴聲真是令人心馳神往,像做夢一般?!?p> 她笑著接過酒杯,潔白細膩的手指輕輕劃過我手背。
“哥哥過獎了,龍姑娘的造詣在我之上。”
尹肇然也為龍璇音添上新酒,還體貼地為她準備了糕點。
“二位在音律上的造詣,著實令我這個自負風雅之人感到羞愧?!?p> 白落月第一次主動開口,他聲音纖細,語境平和,聽上去讓人覺得很舒服。
“二位姑娘,琴藝高絕,曲境幽深,這一曲對奏,乃在下生平僅聞,真是不枉此行。”
尹肇然接口道。
“落月君說的極是,晚輩當真是如癡如醉,心馳神往?!?p> 紅衣男子點頭,繼續(xù)說道。
“而且兩位又是風華絕代的佳人,此情此景,令人如墜夢幻,不可自拔。在下多謝二位盛情?!?p> 他說著輕輕一笑,舉杯相敬,二女自是起身相迎,尹肇然也舉杯相陪。唯獨我沒有參與其中,因為從白落月開始說話到現(xiàn)在,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我。
“今日來到天山,除了有幸聽到天籟之音之外,沒想到還能遇見山中老人的關門弟子,果真不虛此行?!?p> 此言一出,尹肇然與蕭夢蝶都略顯驚詫,李海有點迷糊,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我身上,尹肇然更是滿滿的戒備。
“落月君,你可還層記得我?”
我端起酒杯,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自然,你是我這劣徒的友人?!?p> 紅衣男子面色平和,眾人再次看向站在白落月身后始終不發(fā)一言的青澀小子。
“嗯,是啊。這杯敬落月君,當初饒我一命?!?p> 我很隨意地仰頭喝酒,紅衣男子倒也痛快奉陪。
“緣法使然,不必言謝。”
我倆的對話也許聽在其他人耳中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座沒有愚鈍之人,三言兩語便能大致勾勒出當時的情景。
“畢竟是饒命大德。這樣,我也饒你一次,如何?”
場間無人驚訝,我的屬性明明白白展現(xiàn)在尹肇然與蕭夢蝶眼前,璇音對我此刻的修為頗有信心。唯獨李海,他震驚之余不免有些擔心,既緊張又疑惑地看著我。
“哈哈哈哈……”
白落月一聲長笑,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冷冷盯著我。
“你可知道,我們這次集會,就是要對付你們明教?”
我笑著搖頭。
“您誤會了,我不是明教中人?!?p> 紅衣男子面露不屑之色,我哪管他怎么想,問對面的尹肇然。
“尹兄,你們還有誰來?”
尹肇然沒想到我忽然問他這個,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就聽旁邊的蕭夢蝶一聲柔媚入骨的嬌笑。
“還有黑水神宮的七煞,天刀門至少也要再來幾位好手,守一觀的前輩們自不必說,夏國會出動三萬騎兵,再加上西域的一些門派,恐怕總共有七萬多人吧?!?p> 她話音剛落,尹肇然的臉就板了起來,顯得很沒有風度。蕭夢蝶視而不見,繼續(xù)對我說道。
“哥哥,我告訴你這么多,你是不是該答應我一件事?”
我有些苦惱地搖頭。
“前事未了,妹妹太著急了吧?!?p> 她渾然不顧尹肇然冰冷的視線,大大方方地貼近我。
“你要把人家安全送回黑水神宮?!?p> “蕭宮主!”
尹肇然豁然站起,白落月也有些不解地看向蕭夢蝶,少女幽幽嘆息。
“唉,咱們在這里商量著對付人家,連人家來到跟前了也不知道。假如唐嬰哥哥要動手殺我,小女子是沒本事全身而退的?!?p> 她眼角余光瞥向尹肇然,從頭到尾都沒看白落月一眼。尹肇然自然明白她話中真意,可他顯然不打算輕易放棄,硬著頭皮說道。
“我就不信,憑他一己之力,能輕易離開守一觀!”
我沒理他,看向白落月,依然保持足夠的客氣。
“前輩,我真沒想到能被您識破。打個商量,你放李海跟我走,我欠您一個人情?”
紅衣男子看了看我,沉聲問道。
“李海,你意下如何?”
背著比人還長的寬背大刀站在師父身后的少年顯然還沒搞清楚狀況,他有些手足無措,露出糾結掙扎的神色。我看到他這樣,也不為難他,擺擺手。
“行了行了,你留在這吧?!?p> 我深深看他一眼,心中難免有些不舍。可我也不想強人所難,于是對始終靜默不語的龍璇音說道。
“師妹,走吧?!?p> 她毫不猶豫地靜靜站起,向其他人微微頷首,繞過桌案來到我身邊。
“龍姑娘……”
尹肇然上前兩步,看到龍璇音平靜的目光,一瞬間明白了什么。先是一陣恍惚,緊接著臉色陰沉下來,抬手擋在我身前。
“你們誰也不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