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某會寫份手書,昭哥兒帶給洛陽縣即可!”
楊執(zhí)柔給出了答復,只不過目光卻是依舊放在狄光昭的身上。
“那侄兒就先行謝過伯父了!”狄光昭感激著。
張敬已經雙拳握緊,雙眼通紅中,滿滿的感激:“小的,叩謝楊侍郎之恩!”
說著話,張敬已經單膝著地,正正經經的行了一個軍禮。
而后緩緩起身,如標槍一般釘在書房的地面上。
狄光昭目光微動,他看得出這位與狄家關系頗好,身為春官侍郎楊執(zhí)柔心中的疑惑。
原本讓張敬等安西老兵,成為洛陽不良人,真的只是件最為普通簡單的事情了。不涉軍務,不通政務。不良人雖然身著官服,卻只不過是連衙門里的吏員都不如的序列。殺人放火的事情,有河南府、有刑部、有大理寺等衙門口子去管。不良人們在城中能管的,也就是些雞鳴狗盜的事情。幫派械斗、失竊偷盜,才是不良人們能管的上的事。
而讓堂堂春官侍郎,中樞要職的楊執(zhí)柔來做這件事情,顯然是有些殺雞用牛刀了。
然而,狄光昭卻就是這么做了。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人情往來四字。
你不來我不往,自然是沒有人情可言。
楊執(zhí)柔出身弘農,身居要職,又曾與狄仁杰同部為官,在狄光昭的計劃中,是處于可以被拉攏的人物。
現(xiàn)在,狄家或者說狄光昭,有張敬等人在下面做事,這是基礎。但是在朝堂上,那暗流涌動、刀光劍影的地方,沒有一個可靠的團體,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活得下去。這也是為什么,后來的朝代里,會有那么多的黨爭發(fā)生。
一個人的力量在群體面前,是多么的渺???
狄仁杰聞名于世的公正,推舉賢能,也未嘗不是一眾提拔后輩,構建勢力的做法。
不論好壞,這是為官者必須要做的事情!
狄光昭沉聲開口:“阿耶常在家中教導,伯父學問高深。南下之前,更是囑托侄兒,遇事不決,定要登門請教?!?p> 什么學問高深,什么叮囑,都是不存在的事情。但狄光昭卻光明正大,臉不紅心不跳的說了。
楊執(zhí)柔微微頷首,沒有立馬開口,依舊在等待著狄光昭接下來的話。
一旁的張敬看出了些什么,無聲作揖,緩緩退出書房,臨出門前順手將房門輕輕合上。
這時候,狄光昭終于是再次開口:“阿耶也常說,伯父與阿耶志向相同,現(xiàn)在朝堂上還有伯父您在,即使南下,他老人家也有種吾道不孤的感想……”
遠在江南蘇州的狄仁杰表示,自己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楊執(zhí)柔也不會當真,但卻聽出了狄光昭話里的意思。
他緩緩開口:“狄公的志向……”
狄仁杰的志向是什么?
當然是光復李唐皇室??!
要不是因為狄仁杰在朝中,次次尋求為李唐皇室復辟,也不會致使遭人陷害,以謀逆之罪下獄,更因此被趕出洛陽城。
這是試探?還是尋求盟友?
楊執(zhí)柔雙眼看著狄光昭,心中卻在思索著。
往日在朝堂上,楊執(zhí)柔基本是保持中立的態(tài)度,弘農楊氏從前隋開始,就已經顯赫無比,更是從未曾遠離權力的核心。那個位置上的人是誰,對于他們這樣出身門閥的人來說,其實并沒有多少的影響。
見楊執(zhí)柔不表明態(tài)度,狄光昭只得是繼續(xù)開口:“朝堂不定,天下便會動蕩。朝中奸佞橫行,忠良人人自危?!?p> 狄光昭說著話,就差直接說,現(xiàn)在朝廷里有來俊臣等人在,大家都不會好過,都是在等死!
到此時,楊執(zhí)柔已經不自覺的緩緩點頭。
狄光昭眼看終于是起了效果,繼續(xù)說:“圣人遭人蒙蔽,又有親近之人時常進言,往后……真要是到了那一天……這天下,那政事堂里……楊公以為,自己可能進的?”
怕是早就被來奸和武家給滅了小命!
楊執(zhí)柔心中感嘆一聲,終于是開口道:“圣人臨朝,往后自然是要親子繼承!”
含蓄卻不遮掩,楊執(zhí)柔這位春官侍郎,已經是表明了態(tài)度。
圣人的親子是誰?
自然是姓李的!
不論是大唐還是大周,未來的繼承人都只能是姓李!
狄光昭露出了笑容,對著楊執(zhí)柔施禮:“朝中雖然混亂,但似伯父等公正良臣,理應攜手,護好這片大好山河!各地觀察使、刺史,受政事堂統(tǒng)御,有伯父你們在,才能上下通行,替天子牧守子民!家父雖遠在江南,但一直心系神都,掛念朝中諸公忠良。侄兒也相信,家父不久之后必然會洗清冤屈,返回神都為圣人駕前……”
楊執(zhí)柔抬頭,目露震驚,更是疑惑狄光昭的堅信。
結黨!
這是要結黨啊!
保李黨?
看著眼前的少年人,楊執(zhí)柔震驚于少年的大膽,竟然想要串聯(lián)朝中諸公,更要將手伸向地方。更震驚于,少年竟然這般堅信,已經被貶到江南的狄仁杰,還能返回神都,更能站在圣人駕前……
入閣為宰?
楊執(zhí)柔心神動蕩,心中默念著狄光昭說的那句‘替天子牧守子民’。
天子的子民,是臣子能夠牧守的?
這個天子,又該是哪一個?
該姓什么?
不由的,楊執(zhí)柔想到了那位,已經遠在江南的同僚。
原地官尚書狄仁杰!
狄公當初,在朝堂之上,在袞袞諸公面前,好像也是這般堅定的站在了先帝子嗣身前……
“汝不曾丟了狄公的公正忠良……”說著話,楊執(zhí)柔目光深沉,對著狄光昭重重的點點頭。
他雖是門閥出身,擇優(yōu)站隊是常有之事,身處官場,本該是鉆營上下。但他又飽讀詩書,常常抄寫圣賢文字,心中忠義尚且存在。
楊執(zhí)柔今日見一小兒,竟能說出這般話來,不由想到當初自己在朝堂上的隱忍。當那個被皇命出家的婦人,混亂皇家,更是以武代李俯視天下,楊執(zhí)柔退卻了。當奸佞陷害同僚忠良,他楊執(zhí)柔依舊退卻了。
但是當刀斧加身、牢獄洞開的時候,只剩他楊執(zhí)柔,結局會是怎樣?
心中注意已定,曾經那個李唐,他站定了!朝中余下的心系李唐的忠良,他會聯(lián)系。那些曾經和他一樣中立的諸公,也會去全力說服。
但楊執(zhí)柔卻是開口詢問:“朝中之事,此時你還插不上手,有我們這些老家伙在前面,這天下就亂不了!但是,那些安西兵,你為何要這般親力親為?!?p> 明明一份手書的事情,就能解決的事情,非要這般珍重,楊執(zhí)柔不認為是沒有緣故的。
只聽狄光昭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如炬,開口說:“楊公,這是一場戰(zhàn)爭!一場涉及整個朝堂,整個天下的全面戰(zhàn)爭!諸公為人行事正直,臟事就讓小侄來做吧!”
戰(zhàn)爭嗎?
那自然是有陽謀和陰謀之分的……
楊執(zhí)柔大抵是懂了些什么,也明白了曾經那些滾滾諸公,為何會屢遭構陷。
但是今天的這場談話,他還需要細細消化。
起身,分說解釋之后,楊執(zhí)柔竟然是親自將狄光昭送到府門外。
這是對少年人勇氣的表彰!
從楊府離去,狄光昭沒有絲毫停留,帶著人去尋崔成器,讓其帶著張敬趕向了洛陽縣衙。
聽聞有春官侍郎的手書,洛陽縣令立即讓崔成器領了張敬到衙門里。
一番交涉之后,曾經的安西老兵、軍中逃卒,身份一變,成了天子腳下,神都之中的一名不良人。
當官皮著身,握住久違的大唐橫刀之后。二十五條熱血漢子雙膝著地,重重跪下。
面對著某個擺著姿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