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埋伏
一封信?
一封來自搶劫犯的誘餌信,江心遲腦海里回想著筆記上的內(nèi)容,心底冒出來了這句嘲諷的話;同時,他拽著虛浮的腳步到了鐵門邊,透過貓眼,敲門者的面容映照在他的眼簾。
這位不速之客跟之前筆記里畫的一模一樣,就連衣著也分毫不差,僅有一點不同是,羅伯特的手里拿著一個已經(jīng)打開的酒瓶。
江心遲認出了那是隨處可得的劣質(zhì)朗姆酒,好像叫什么“海軍上將”,因其售價便宜,所以在很多出不起大價錢又想買醉的人之中大受歡迎。
就在他觀察的短短幾秒里,羅伯特又馬不停蹄地灌了幾口酒,身上散發(fā)的酒氣隔著門也可以聞到,狹長的眼睛也漂浮著些許迷離,對自己醉酒的丑態(tài)絲毫不感到羞恥。
江心遲下意識地捂住了鼻子,心底閃過一絲厭惡。
與此同時,他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令人不快的敲門聲不斷響起,不必說,大到整幢樓里都能聽見。
不幸的是——或者說幸運的是——根據(jù)勞倫斯的記憶,其余住戶在這個時間點都已經(jīng)出門工作了,他自己是留在公寓樓里的唯一例外,不菲的身價可以允許他一覺睡到中午而不用擔心吃飯問題。
“有人嗎?”
羅伯特的聲音再次在空蕩的走廊里響起,仿佛他正朝著一個巨大的空洞呼喊,而除了他自己虛無的回聲,不會得到別的回應。
江心遲沒回話,他陷入了劇烈的思想斗爭之中:是想辦法說服對方,走和平路線;還是趁其不備,立刻開槍?
這是個問題。
那本筆記是他判斷羅伯特下一步動作的關鍵因素,羅伯特的出現(xiàn),加上他手上的酒瓶,以及他處在醉酒狀態(tài)這幾點毫無疑問地驗證了筆記內(nèi)容的真實性,也就是說,他的目標就是自己身上的錢。
對方明顯不是善茬,加上他喝了酒,他手上的酒瓶肯定會在必要的時刻化身殺人的利器。
勞倫斯甚至可以想象出對方拿酒瓶往自己身上一砸,然后用碎片把自己扎死的場面。
在不確定情勢會不會走向最危險的情況時,最保險的辦法,就是趁著羅伯特沒有警惕心的時候,立刻開門,然后給他腦門來上一發(fā);但是,江心遲仍然有些疑慮。
穿越之前,他沒有殺過人。
這聽上去像是句廢話,身為都市叢林里掙扎求生的一員,誰又真正殺過人呢?
那是走投無路的人才會選擇的犯罪道路,凡是走上這條道路的人,最后的下場也無非是在監(jiān)獄里面對死亡的終結(jié);極少數(shù)逃脫法律懲罰的人,內(nèi)心也絕不可能獲得片刻的安寧。
他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
在猶豫的短暫時刻里,最佳的時機已經(jīng)悄然溜走,羅伯特已經(jīng)退后了幾步,似乎察覺了什么。
可惡!
為什么自己這么優(yōu)柔寡斷?這里可不是消滅了大部分暴力的現(xiàn)代社會,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江心遲聽見自己心底的聲音,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羅伯特遲遲得不到回應,惱怒地踢了鐵門一腳,伴隨一聲尖銳的轟鳴,鐵門彈開了他的重踢,讓他吃痛地叫起來,同時也凹陷出了一個肉眼可見的坑洞。
好大的力氣。
江心遲沒想到羅伯特會突然對著門發(fā)難,因此躲避不及,他身子下意識后退一步,耳朵嗡嗡作響。
“該死的有錢人,干嘛把門換成鐵的,干嘛不在家?”
羅伯特惡狠狠地咒罵了幾句,隨后還有些不堪入耳的話,似乎他和有錢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隨后,他開始在外面踱步,并且露出了猶豫和不舍的表情,仿佛他正處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得不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做出選擇。
看著羅伯特糾結(jié)的樣子,江心遲皺了皺眉頭,突然想起了筆記上的那幅栩栩如生的肖像。
很顯然,如果筆記的所有內(nèi)容都為真,那么羅伯特肯定早就得到了那枚符印,現(xiàn)在很可能就帶在身上。
貿(mào)然沖出去和羅伯特打上一場,也許不是個好選擇;這也是剛才他有所顧慮的第二個原因,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過于謹慎了,但是筆記的出現(xiàn)讓他意識到,這個世界極有可能存在著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小心總是沒錯的。
至于那枚符印本身,假設上述推測全部成立,這枚符印肯定有某些特殊之處,才能夠引起筆記的注意,具體哪里特殊,只有等羅伯特用出來才能知道。
如此說來,羅伯特不是個能夠輕易打發(fā)的對手,勞倫斯之所以帶了槍,也是想到了這一點?
不對,從筆記的內(nèi)容看,羅伯特似乎是臨時起意,可能這把槍原本有別的用途……
他再度靠近貓眼,卻發(fā)現(xiàn)門外已經(jīng)沒有羅伯特的身影了。
離開了?
在他思考的短短幾秒時間里,以羅伯特的噸位,離開這里而不引起他的注意是不可能的。
羅伯特咒罵自己的時候,語氣之惡劣,讓人很難相信他會善罷甘休。
像他這樣的惡徒,也會輕易地放棄唾手可得的財富?
若是一扇鐵門就能阻止暴徒,那工業(yè)區(qū)的河道里就不會隔幾天就會出現(xiàn)幾具無法辨認也無人認領的浮尸了。
既然無法確認他離開了,那么最好假定他還在附近,只是通過什么方法藏了起來。
或許他是去取什么武器來破門了,或許他有別的什么辦法進入這個房間……
還有,他怎么確認我一定在里面呢?
若是他覺得我不在家,那么羅伯特現(xiàn)在離開的可能性又大了一些。如果他離開了,那枚符印……
不對,他的目標是勞倫斯的錢,并不是勞倫斯。
也就是說,他很可能是在尋找進門的方法。
精神極度緊張,內(nèi)心又在進行層層博弈的江心遲,突然聽到了一陣簌簌作響的聲音。
若是平常,他會當成什么小動物弄出的響動,或者什么東西被風吹落的聲音,然后下意識地忽略掉,不去管它。
只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他沒法這么做。相反,他的感官仿佛得到了加強,往常幾乎不被注意的音量,現(xiàn)在猶在耳旁。
上方。
他猛然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可是,這間屋子的頭頂僅僅只有被粉刷成一片白色的天花板,上面布滿了裂痕,角落的蛛網(wǎng)中心還有只安然注視著下面人類表演的小蜘蛛。
哪里?在哪里……
不對,還有一樣事物,很容易被忽略,常識來看也不可能在這時候納入考慮。
他的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兩根廢棄管道上面,它們從上到下豎直走向,只是在墻角分出兩段,分別通往他臥室和盥洗室。
即使不用精確測量,任何一個正常人都能看出,這根和拳頭差不多粗的管道不可能通過一個人,更別說多年不用,鬼知道里面是不是堆滿了碎石子之類的障礙物。
不,一個壯漢肯定是不能通過的,但是,若是羅伯特變?yōu)榱藙e的動物呢?
只要體型足夠小,那么進入管道里也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僅僅需要在樓道外面找到某處碎掉的管口即可。
聲音移動的速度很快,他的目光被其繞得團團轉(zhuǎn),這個神秘的、急促的仿佛有人在撓癢癢似的奇怪聲音從管道進屋的地方,一直拉扯到在廚房里才消失。
整個過程,絕沒有超過二十秒鐘,也許不到十秒鐘。
別著急,他會在哪里出現(xiàn)呢?如果自己是他,最有可能會在哪里?
盥洗室!
那里有個排水口,專門排放淋浴時的廢水,開口足夠大,甚至可以放進一只手;同時,也足夠出人意料,平常人根本不會在有人敲門的情況下還會去檢查盥洗室,這足以給羅伯特相應的時間。
他突然涌起一把力氣,迅速而無聲地移動到了盥洗室里,同時瞄準了排水口;當然,他不知道這種試圖隱藏腳步聲的手段對羅伯特有沒有效果。
試試就知道了,他想。
聲音越來越接近了,并且越來越急促,連帶著他也變得更加焦急起來,這無疑間接驗證了他的猜測。
揭曉答案的時刻很快來臨:他看著地上的排水口,一只眼神焦躁的長毛老鼠突然揭開了蓋子;下一瞬間,老鼠變成了羅伯特,仿佛那里出現(xiàn)的本來就應該是一位足以居高臨下看著他的壯漢。
面對江心遲緊握在手里的黑洞洞的槍口,羅伯特瞳孔不由得一縮,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
羅伯特不愧是給人極高壓迫感的人,反應極快,他右手迅速成拳,目標正是勞倫斯的腦袋,試圖搶先把勞倫斯的頭打爆。
勞倫斯感到一陣勁風將要襲來,就像暴風雨前夕的寧靜,周圍的時間似乎都變慢了。
羅伯特被荊棘般錯綜復雜的血絲包裹的眼球鼓了出來,其中毫不掩飾的殺機讓人不寒而栗,這讓沒見過血的江心遲心底突然碰到了一塊冰。
他殺過人,雖然沒有任何可信的根據(jù),但是僅僅依靠自己身為動物自保的本能和直覺,勞倫斯得出了這個答案。
健壯的身子或許就來自無數(shù)次的街頭斗毆,而當機立斷的意志也昭示著羅伯特或許能夠取得一番成就。
畢竟,他肯定有著一塊神秘的符印,能夠讓他神秘地出現(xiàn)在我的盥洗室里。
那為什么羅伯特撿起它的時候,會露出害怕和興奮混合的扭曲表情呢?
這些事情,如同加速通過的高鐵一下子穿越他的腦海,給他留下了短暫而深刻的印象。
都不重要。
現(xiàn)在,面前這只猙獰的野獸想要殺死自己,這是毫無疑問的,他會踏過我躺在盥洗室的沉悶尸體,取走我的財產(chǎn),可以想見他未來會成為風流人物。
未來。
那是錯覺,江心遲對自己說。
他切實感覺到了,扳機微不足道的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