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樁大事
蕭太后沉默了片刻之后沒有說話，然后抬頭看著他道：“張夢陽?！?p> “臣在！”
“護思與鶯珠在密信中說，天祚傳檄天德、云內(nèi)、朔、武、應(yīng)、蔚等州，合諸番精兵五萬騎東來攻打燕京。為了不使天祚得逞，他們要聯(lián)合那邊的有識之士，廢黜天祚，要我派一支兵馬過去作為外應(yīng)?？墒?，如此內(nèi)斗，最終獲益的，只能是金人而已。
再者說，南邊的趙宋欲取燕京，接連被我們幾次殺得大敗，童貫?zāi)菑P無法向他們的狗皇帝交差，居然懇請金人替他們出兵拿下燕京。金人遂把原本開向天德、云內(nèi)諸州、準備滅亡天祚的兵馬，分出大半向我們這邊壓迫過來。
居庸關(guān)、喜峰口等地軍情緊急的文書雪片般朝宮里飛來，你想在此情形之下，我哪里還能分出兵去外應(yīng)于他們?！?p> 張夢陽嘆道：“太后的難處，作為臣子的早應(yīng)該體諒得到才是。只是微臣愚昧，渾渾噩噩的竟想不到這一層，真是慚愧得緊。身為臣子而不能思太后之所思，想太后之所想，毫不能為太后分憂分勞，實在是罪莫大焉?！?p> 太后笑了笑說：“你才多大，也學(xué)著左企弓那些人，說起這些中聽不中用的虛話。這里也沒旁人，裝出這等老成模樣，有什么意思？”
聽蕭太后這樣說，張夢陽臉上微微一紅，聽太后這話的意思，知她已把自己當成了自己人，一時間心頭涌起一股甜絲絲的味道，于是訕訕地笑著說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段時間蒙太后提拔，整天見著那些朝廷大員們，聽他們說些政情軍情的大事，談些致君堯舜、靖國安民的文章，竟然也覺得有些收獲。這也許就是近朱者赤吧?！?p> 蕭太后笑道：“我看未必是近朱者赤，倒是近墨者黑的多一些?！?p> 張夢陽也笑道：“太后說得在理，跟那些老油條們學(xué)到的再多，都只不過是近墨者黑，只有在太后的身上，在蕭幹和耶律大石這樣文武兼?zhèn)涞膶㈩I(lǐng)身上學(xué)到的了東西，那才稱得上是近朱者赤呢。”
蕭太后道：“朝中的那些文武大員們，開口太后閉口娘娘，整日價說什么太后天縱圣明娘娘圣文神武，滿口子的阿諛之詞，在他們的嘴里呀，有時候想聽到句真話都難。
我要是真的圣文神武，要是真的天縱圣明，那豈不成了太祖天皇帝阿保機了？我要是真的那么厲害，大遼又豈能淪落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說到底呀，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婦道人家，能有什么東西值得你學(xué)習(xí)的？你還這么小，真的要尋找榜樣的話，那就該多讀史書，多跟古來的賢臣名將們學(xué)學(xué)，必定會獲益良多的。
咱大遼歷朝皇帝的實錄，就記載著不少這樣的賢臣名將，可惜金人攻破中京之時，這些史籍典藏被劫掠散佚了大半，不然的話，你逐一讀去，肯定能多有所獲的。”
張夢陽欠身答道：“太后的教訓(xùn)我記下了，男兒漢只要立志向?qū)W，時時處處皆有進步的機會。以后定當留心披閱史書典籍，若是真能做一個太后所說的那種賢臣名將，那才真正算是擁有了一個利國利民的有用之身呢。”
蕭太后點頭道：“說得是。想我一個婦道人家，都想為延續(xù)祖宗的基業(yè)做點力所能及之事，不愿虛度此生，何況一個堂堂七尺之軀的男兒漢，怎能甘心于一生中庸庸碌碌，默默無聞？”
蕭太后話鋒一轉(zhuǎn)道：“今日叫你來此，乃是有一樁大事要吩咐你去做?！?p> 張夢陽聽說，連忙肅身應(yīng)道：“太后盡管吩咐，但教我有一條口氣，定當不負太后所托?！?p> 蕭太后道：“你待會兒回到家里，好好的歇息一個晚上，明晨一早便動身前往云內(nèi)州，護思與鶯珠他們，如今都隨天祚在那里駐扎。”
張夢陽聞聽此言，驀地一怔，心頭一股異樣的感情流過，說不清是喜是憂。他喃喃地道：“太后是讓我……讓我回去？”
“嗯，回去吧，此前我已經(jīng)使人告訴他們，咱這邊暫時分不出兵力外應(yīng)于他，要他們暫且隱忍，切不可輕舉妄動。至于何時行動，要他們聽候我的旨意。
現(xiàn)在，或許很快就要到動手的時候兒了。金人隨時都會對居庸關(guān)發(fā)起攻襲，居庸關(guān)能堅守多長時間，實在沒人能說得清楚。反正呀，我是對僅憑幾個關(guān)口就以為能萬事大吉的人，不敢怎么相信的。
不管居庸關(guān)、松亭關(guān)、喜峰口、古北口那一處關(guān)卡有失，燕京孤城必然無幸，那時候，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帶領(lǐng)燕京的精壯兵馬，全師而退地撤到關(guān)外去，然后在護思與鶯珠他們的配合下，殺天祚一個措手不及?！?p> 張夢陽聽得目瞪口呆，說道：“太后是說，居庸關(guān)一旦有失，咱們避免與金人爭鋒，而盡起燕京城里的主力兵馬西征，去與天祚一較高下，奪下被他盤踞在西北的地盤？”
蕭太后的眼睛一亮道：“西征？對，就是西征。護思和鶯珠讓你送來的那封密信中，也就是這個意思。只不過那時候我還有些猶豫?？涩F(xiàn)在已經(jīng)容不得我再猶豫了。
童貫?zāi)菑P在大遼將士手下屢戰(zhàn)屢敗，如今他欲假手于金人與我為難，我又何必與他一般見識。既然金兵愿意替他當這個馬前卒，那我就大大方方地把燕京給他讓出來，看他童貫可有本事從金人的手里再把燕京拿回去。
只要金人拿下了燕京呀，肯定不會輕易地再把它拱手相讓。這樣一來，金宋之間必然會在這事兒上發(fā)生齷蹉?？赡菚r啊，我已經(jīng)帶著咱大遼的精壯兵馬，早奔襲到了西北諸州了?！?p> 張夢陽心下深為感佩地說道：“太后這一著可真是高明，我記得這叫做什么來著？這叫做……不與敵人爭一城一地之得失，保存有生力量。總之是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蕭太后笑道：“不管怎么說，還不就是打不過人家，夾著尾巴遠遠地逃開？這個倒是毋庸諱言。其實，我倒不是真的想到西邊去跟天祚爭搶地盤，與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大家同屬耶律氏子孫，都是大遼一脈，如果他果真能容得下我的話，我倒是愿意協(xié)助他守住西京道那邊的幾個州縣。畢竟，他那邊不像燕京這里，前有金人后有宋人的腹背受敵。
他那邊背靠著很多對大遼懷有忠誠之念的番族部落，而且西夏也不像宋人那樣趁火打劫，在我們背后捅刀子。
當初看似西邊那里是一塊絕地，遠不如咱燕京這邊地廣人多?？涩F(xiàn)在看，如果玩兒得好了，那邊倒是能真正的與金兵周旋幾年。”
這時候，門外一個宮女的聲音傳入進來：“太后，吃藥的時辰到了?！?p> “嗯，拿進來吧?！笔捥笳f。
門開了，一名宮女用托盤端著一碗煎好的藥步了進來，后邊還有數(shù)名宮女并未隨身進來，而是站在門外聽候吩咐。張夢陽忙也站起身來。
那名宮女來到蕭太后的靠榻跟前跪下，把手上的托盤高舉過頭頂。蕭太后將額上蓋著的臉帕取下，伸手遞給了一旁站著的張夢陽。
張夢陽恭恭敬敬地伸手接了過來。一方粉色的小小臉帕上，尚帶著太后的體溫，它不知被什么藥物熏蒸過，一股淡淡的藥香自它那里散發(fā)出來，被張夢陽緩緩地吸入鼻腔里，悠然欲醉，一時間但覺神情恍惚，仿佛進入了夢境中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