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月在江岸上呆望了一會,因為船被擊碎了,她也無法乘船過江,只好轉(zhuǎn)身朝林子里走去。走了一會,她突然停下,回頭見兩棵斑竹立在她身后。她回過頭來,尋思方才路過時沒見路邊長了兩棵斑竹,于是又走了兩步,回頭見那兩棵斑竹也跟了上來,直直地立在她身后。
“小竹妖還沒挨夠打?”綺月轉(zhuǎn)過身,抬手彈了彈兩棵斑竹,兩棵斑竹竟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這就挨不住了?我都沒用力?!本_月俯身將兩棵斑竹扶起,又一手一棵連根拔起,撐在地上,正方便她撥開叢枝雜草。
天將黑時,綺月捉了一只山雞,在樹林子里點了一堆火,將山雞架在一根竹子上烤了起來,用另一根竹子不時地抄了抄火堆??玖艘粫?,架在樹杈上的竹子突然滾落在地,在地上滾了數(shù)圈。綺月立刻撿了起來,吹了吹山雞身上的灰,重新放在火堆上烤。
“小竹妖,烤一烤又怎么了?不會烤死你的?!本_月翻了翻山雞,看著烤得差不多了,才將那竹子從火堆上拿了下來,往草堆里一放,“一邊涼快去?!?p> 吃完山雞,綺月找了個樹根躺下,兩根竹子艱難地立了起來,慢吞吞地挪到了那樹根底下,同她靠在一起。
“小竹妖,警告你們別動歪心思,不然就一把火把你們燒了?!本_月瞅了那兩根竹子一眼,翻了個身,閉了閉眼,發(fā)現(xiàn)毫無睡意,想起白天下午才剛醒,晚上多半是睡不著了,便抱著腦袋望著頭頂上方的月色。望了一會,她正起身子,開始閉眼打坐。
打坐到半夜,綺月忽覺掌心里一片濕熱,當(dāng)即睜眼,淚眼朦朧之中,見一美貌婦人正垂淚對著她!
“小竹妖!”綺月厲喝一聲,身邊“哐當(dāng)”兩聲響,靠在她旁邊的兩根竹子齊齊倒在地上,似是剛剛被人從睡夢中驚醒。
綺月再抬眼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淚與那婦人的眼淚竟然連在了一起,而且明顯是自己的眼淚在往她的眼睛里流去!
她眸色一沉,抬手欲斬斷淚線,那婦人已先她一步動手,樹根底下猛然間長出數(shù)棵斑竹,像牢籠一樣,將綺月困在里面。
“君不行兮夷猶,騫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
那婦人又低聲吟誦了起來,聲音哀婉凄厲,綺月完全不為所動,只是眼淚莫名地流得更厲害了,體內(nèi)的靈力也在源源不斷地往外涌泄。
“該死的竹妖!”綺月咒罵一聲,掌心向外,對著勾月,慢慢地有月光聚攏在她掌心。
婦人依舊流著淚低聲吟誦著:“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余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cè)……”
突一道極細(xì)的白光乍現(xiàn),將那婦人震出數(shù)丈遠(yuǎn),淚線驀地崩裂,困著綺月的斑竹也“咔嚓”幾聲斷裂。婦人倏然收起眼淚,愕然地看著綺月,原本梨花帶雨突然變得面目猙獰:“沒有了水你怎么還能破了我的術(shù)法?”
綺月摸了摸仿佛被掏空了大半的身子,微微疾喘幾口氣,撿起地上那兩根竹子,指著那婦人道:“你以為水系物質(zhì)只有水嗎?蠢?!?p> 婦人道:“當(dāng)然不是,我的眼淚也是水系物質(zhì),我修的也是水系術(shù)法?!?p> “妖物也敢說自己修的是水系術(shù)法?”綺月莫名覺得好笑,“五行術(shù)法是仙家術(shù)法,非你們這些妖物能修!”
“我不是什么竹妖,我是這里的神君夫人,我是湘夫人?!眿D人突然又作凄婉哀怨?fàn)?,“可是神君一直出門在外,從未歸家,叫妾身等得好生辛苦?!?p> 綺月手上拿著的一根竹子突然出聲說話:“她不是湘夫人,是湘夫人的眼淚落在斑竹的身上,沾惹了人氣的斑竹修行成了竹妖?!?p> 綺月擰眉,尋思著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聽得另一根竹子又喊道:“綺月姐姐,我是青辭!快救救我們!”
“是你們兩個?你們怎么變成小竹妖了?”綺月將兩根竹子伸到自己眼前,定睛看著,左看右看還是兩根竹子,完全看不出蘇青丞和蘇青辭的半點影子。
蘇青辭道:“就是這個老妖婦把我們變成了這副模樣!”
綺月想起剛才烤山雞的事——“那你們剛才怎么不說話?”
“剛才我們靈力都被這個老妖婦吸走了,能走路都是萬幸了,哪能開口說話!”
“啊,對不起?!?p> 婦人又插進話來:“你很厲害,我喜歡你的靈力。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了你一半的靈力,我感到全身都很舒服,如果能再擁有你另外一半的靈力的話,我就可以成為真正的湘妃了。”
綺月略一施法,將手上兩根竹子收成很短兩枝短竹,放在衣袖里,似有些懊惱地嘆了口氣:“剛才就不該放你歸山?!?p> “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婦人的身子突然發(fā)生巨變,全身上下都在往兩只眼睛里縮,原本正常大小的眼睛突然脹大數(shù)十倍,綺月一下子沒忍住,“哇哦”一聲吐了出來,幾滴眼淚飛速落下,她立即閉了眼,止住了眼淚,天地頓時一片暗黑。四下里“突突突”地長出來許多竹子,追著綺月猛長,綺月騰空而上,竹子像藤蔓一般緊隨著她伸入半空里,將她整個人密密麻麻地纏了起來。
那竹子越纏越緊,綺月險些就要窒息,自身靈力又被她吸取了大半,一時無法將那竹子掙開。婦人見她被自己的竹子纏得無法動彈,十分得意,放肆大笑著。綺月閉了眼睛,根本看不見她,但僅憑著周邊風(fēng)的動靜便可分辨出她那兩只又圓又大的眼睛正在向自己靠近。
忽一陣空靈的簫聲絕塵而出,林子里剎那疾風(fēng)四起,纏在綺月身上的竹子“嗶嗶叭叭”地爆裂而開,一節(jié)節(jié)斑駁的竹子“嘩啦啦”像倒水一樣落在林子里。綺月仍然閉著眼,她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支玄簫,皎潔的勾月里猛然間多了一抹氤氳的緋色。
婦人兩只巨大的眼睛被這突然響起的簫聲震得遠(yuǎn)遠(yuǎn)的,但很快又飄了回來,浮在綺月面前,死死地盯著她,忽然間像泄洪一樣流出淚來,淚水汩汩,全都往綺月身上流去。綺月急速后退,簫聲又起,緊追而來的淚水像受到了極大的阻力,頓在距離綺月數(shù)尺遠(yuǎn)的地方,不能進半分,也決計不后退半分。
勾月漸漸變紅,天地間的緋色漸濃,林子里疾風(fēng)更勁,陰冷的氣息悄然襲來。深潛在地底下的東西蠢蠢欲動,幾欲破土而出。
那雙眼睛突然大笑了起來:“想招孤魂野鬼?哈哈哈哈,想不到你也是妖道中人,還自詡是仙家人,啊呸!簡直笑掉大牙了!”
暗夜之光耗靈力,綺月體內(nèi)大半靈力都被那婦人給吸走了,施術(shù)漸漸有些吃力,遂收了玄簫,睜開眼時,仍是無法適應(yīng)那兩顆巨大的眼珠子,干嘔了兩聲,身子往后飛去。但就是這一睜眼之間,她眼里的淚水隨即被勾了出來,眼淚又止不住地往那兩只眼睛里流去。
“該死的眼睛!”綺月又暗罵一聲,雙手握了握拳,隨即又張開,皎月里的緋色剎那褪去,光影漸漸地朝她兩只掌心聚攏而來,形成兩道白如電光的光柱。這兩道光柱比之前的光柱又細(xì)了幾分,但有總比沒有好,那兩只眼睛正正被那兩道光柱擊中,淚線再次斷裂,兩只眼珠從半空里落下,在地上咕嚕嚕滾了幾圈,又恢復(fù)了那婦人的樣子。綺月收起掌心,帶著所剩無幾的靈力倏然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