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和光是我這一生第三件幸運(yùn)的事情了。
第一件是阿娘,第二件是依依。
我日日在莊里守候,或許某一天阿娘就回來了,同依依一起。
和光說,依依犯了錯,要罰三百年。真久啊,不過也沒有關(guān)系,我們壽命長至幾千歲,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某一天,依依回來了,她消瘦了許多,純白色的衣裙差點(diǎn)兒令我誤以為她是一只死靈。我的妹妹孟遠(yuǎn)依,她終于回來了!
只是,她仍舊不能日日同我待在莊子,她被貶職,需要更大程度來往人間,我不想這樣。她道無事,這樣就有更多的時間去搜索人間的趣事,她還要學(xué)會作畫,將美好揉進(jìn)畫卷里帶給我。
我不希望這樣,其實(shí)和光已經(jīng)帶我去過人間了,我見到了許多依依所言的盛景,確實(shí)好看,但我覺得不稀罕,如果依依可以一直陪伴我,我可以不要那些人間風(fēng)物。
晚蘇道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依依必須走,就像當(dāng)初她因?yàn)樯秒x職守目無法紀(jì),必須要接受處罰一樣。
依依走后,我的莊子又跳進(jìn)了平和。我日盼夜盼,偶爾會盼來依依。
中元那日,她回來過節(jié)了,還給我?guī)Я死婊ò?,我感謝她。她還帶來一個毛小子,那小子有趣是有趣,可是一點(diǎn)不會說話,還戳依依的痛處,我立馬也戳了他的痛處。見他支吾,依依開心地笑了起來,我也開心。
可我有遺憾,今日是和光一千三百歲的生辰,像這種生辰一般來說都會大操大辦。和光自然也不例外,他家人給他許多繁復(fù)繁雜的物件事情,但他說他不想去管,他想帶我去人間,因?yàn)橹性獣r候人間的長河夜間最為動人,亮晶晶的河燈會綿延萬里,點(diǎn)綴山河。
沒想到依依也十分懂事,她亦同意我過去,我高興極了,并且暗暗下了決心我下次一定要陪著她。
可是此后,我沒能兌現(xiàn)承諾。
我答應(yīng)了依依,待她下次回來一定要扔下和光,同她一起,答應(yīng)她給她做好吃的吃食,然而我卻沒能兌現(xiàn)。
某日夜間醒來,我口干舌燥,抄起了桌上的碗將水一飲而盡。
然而我沒有注意的是,這根本不是什么水,里頭是孟婆湯,我親自熬的。這應(yīng)當(dāng)是某只靈故意遺留下來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死靈沒有選擇喝下去,或者想再等等,或者出逃了。
那夜過后,我什么都記了起來。腦中一切都無比清晰了起來,我想起依依,想起那日的落水聲。我的阿娘,她跳入了化靈池,為了償債。
我無法直面,我的阿娘就這樣沒有了,這比我遺忘時殘酷多了。我的阿娘選擇了替依依去贖罪,然而我變成了一個被動選擇的人,被動選擇了失去阿娘。
依依回來了,她仍舊什么都不知,我看著她,我的心好疼,實(shí)在好疼。我希望她想起來,想起來阿娘。可我又不想,依依經(jīng)歷了什么我不清楚,可她曾經(jīng)的痛楚我能看見,而且,阿娘是當(dāng)著她的面跳入了化靈池,我不敢想象依依記得后會如何。
今日是我與依依胡亂約定好的阿娘的忌日,為期三日,她回來這是第一日。
然而可笑的是,其實(shí)阿娘真正的忌日是昨日,我們倆都晚了一步。
我沒有等依依回來,我獨(dú)自出了孟婆莊,即使我離開莊子會使我的腿腳血流如注,我坐在了奈何橋下,把腿伸進(jìn)了三途河水中。
腳心的裂口忽然間就不疼了一樣,但我清楚我在緩緩失血。我腦子也好像清明了許多,我決定讓依依離開,不要再來莊里了,既然她在人間住了這樣久,那便一直都留在人間吧。
二百年來,她集不到遺靈冊上的一格,不是沒有本事,我覺得就是冥界的意思,讓她不許再回來。然而我又想了起來,我想起她那日帶回來的那人,那人……是朱閻。又是朱閻,仍是朱閻……我在想我要不要告訴依依遠(yuǎn)離他些,可我又不知道用些什么理由。朱閻他這樣,是想彌補(bǔ)什么么?那為何三百年前他不來?為何依依被釋放時他不來?為何在依依好好生活了兩百年后,他選擇再一次過來了呢?他是冥王,我不知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盤。
好冷啊,我躺在了一片彼岸花上頭,它們把我與地下的泥污隔開了,軟軟的,我就睡了過去。
次日,我親眼看見依依出了莊門我才回去,踏進(jìn)莊門,我的腳立馬就不疼了,就是這樣神奇,我也很討厭。
這日,依依又來了,我不知她竟然還會來,她還被我傷得不夠深?我立馬關(guān)緊了莊門,依依就拍門,我就閂住。
“晶晶?晶晶你聽我說,我昨日回來了,可我尋不到你,你去哪里了?”真好啊,她仍舊不記得,我也好想回到不記得的時候啊,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至少等我氣消了再說?!蔽夜室饣厮?。
“晶晶啊,你就讓我進(jìn)去吧好不好?我給你道歉,我給你捏肩好不好呀?”她笑著,卻是在乞求我。
我把門拉開一條縫隙,依依看見我立馬對著我笑了起來,我的心仿佛在滴血,她是我的妹妹,自小一起長大的妹妹啊……
“你走吧?!蔽铱匆娏酥扉?,他立在依依身后,也看向了我。
我與他對視,他應(yīng)當(dāng)是明白了什么,正不善地盯著我,我當(dāng)然會更不善地盯住他。要說一切的罪魁禍?zhǔn)?,就是他朱閻?p> 什么狗屁冥王?他是殺人兇手!
想到這里我更生氣了,我對著依依怒吼了句“你給我走!我不想看見你!”
依依驚訝了,她半張著嘴,皺著眉頭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她仿佛就快要滴出眼淚了,可是不會的。
她自從被罰回來就不再同我一樣了,變得與其他眾人一樣,一樣冰冷,沒有眼淚可流。我狠狠關(guān)上了門,可依依她卻立馬用手卡住了門縫,我手中的門板被彈了回來,我驚恐著,我看見她的手立馬結(jié)出了一排青紫。
她一聲不吭,仍舊在向我求著原諒:“是我不對,我確實(shí)一時忘記了干娘的忌日,我該罰??删Ь阋驳媒o我機(jī)會吧?!晶晶,讓我進(jìn)莊吧,姐姐!”
我聽見這一聲再也摟不住了,我強(qiáng)忍著淚水,切齒道:“你走吧。”依依不肯,是她身后的朱閻把她的手拿了出去。
我緊緊關(guān)上了門,閂住后我就立馬跑回了房間,我開始放肆大哭。
為何?為何會如此呢?!我舍不得傷害她的,可我不得不這樣,她遲早會想起來,那么,最好不要在這里想起來。
我無法原諒,無法原諒這自詡?cè)蚀惹甯叩内じ?,無法原諒那個罪魁禍?zhǔn)字扉?,我亦無法原諒自己。
我沒能護(hù)住依依,更沒能護(hù)住阿娘。
我違背了給阿娘“照顧保護(hù)妹妹”的承諾,也違背了依依“永遠(yuǎn)在一起”的諾言,我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