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碩大的紅影夾雜著泥土樹葉,飛出廣場,掠過街道。巨怪的身軀像炮彈一樣砸到廣場附近房屋的墻壁上。轟隆巨響,磚石碎裂飛濺,塵土彌漫,一時間什么也看不清楚。咕隆咕隆,巨怪手中那根粗大的樹枝掉落,沿著街道滾了出去。
這一拳有如此威力,石文有些意外。他獵殺過的最厲害的“野獸”,就是狼熊。狼熊皮糙肉厚,他點亮百星的“力量強化”,都不能將其一擊斃命。狼熊直立起來,大概能有三米多高。而這巨怪有五米多高,感覺比狼熊更加強壯。剛才,石文為了隱藏實力,只點亮了三星,拳頭打在巨怪最脆弱的腿部,居然無法造成任何損傷。危急關頭,他不敢再有絲毫保留,便將“力量強化”全力施展。其實,巨怪只是低階魔獸,遠不及中階魔獸狼熊強壯。如果石文剛才不是只點亮三星,而是點亮十星,第一拳就能將巨怪小腿打折。
牛運強雙臂上的壓力突然消失,手臂猛地上抬,又受到巨怪橫飛出去的牽動,身子一歪,坐到了地上。過了片刻,他全身痛楚逐漸散去,神智也完全清醒過來,循聲望去,只見遠處塵土彌漫,隱約可見一團淡紅色的龐大身影癱倒在地,一動不動。牛運強回過頭來,看到石文已經(jīng)蹲在李梓銘身邊,伸手在摸他的脈搏。
牛運強站起身,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小臂,只是微微發(fā)紅,并無破損。他活動一下四肢,伸手按了按骨頭,也沒有感到疼痛。牛運強自幼體格健壯,遠超常人,雖然怎么也學不會使用法力,但在身體素質(zhì)這方面,的的確確是天賦異稟。受到重擊而毫發(fā)無傷,他早就習以為常。想到自己竟然能硬抗下巨怪的全力一擊,牛運強心中不免得意。
“只是昏了過去,沒事兒。”石文把李梓銘的手臂搭到自己脖頸上,架著他站了起來。
牛運強走了過去,嘿嘿一笑,雙手叉住李梓銘的腰部,就像搬運裝糧食的麻袋一樣,直接搭到了肩上。石文看著好笑,見牛運強將李梓銘舉起來毫不費力,知道他手臂受傷不重,至少骨頭沒事兒,放心不少,但還是問道:“二牛,你手臂傷的重不重?”
“傷?”牛運強說道:“哦,我沒受傷?!?p> 石文好奇,向牛運強手臂看去,竟然真的連一絲擦傷都沒有,笑道:“你還真是皮粗肉厚!”
牛運強沒有理會石文的調(diào)侃,滿臉崇拜之色,問道:“你剛才用的是什么魔法?這么厲害!巨怪那么大的塊頭,居然能被你轟飛出去?難道是‘空氣炮’?”
石文反問道:“‘空氣炮’?那是什么?”
牛運強說道:“哦?你不知道么?孫老師的絕技啊,壓縮空氣,產(chǎn)生爆炸,可以把敵人像炮彈一樣轟飛?!?p> 石文又問道:“孫老師……是誰?”
牛運強說道:“咱們西林魔法學院的老師啊,風系法師?!?p> 石文笑道:“哦,我不知道。我用的是……別的魔法。”
牛運強說道:“等到了學院你就知道了,嘿嘿,那可是西沙鎮(zhèn)第一美女……”隨即,他又恢復了崇拜的目光,繼續(xù)問道:“別的魔法?那是什么魔法?你能點亮這么多星星,我看足有一百多顆!那可是高階魔法啊!咱們西林魔法學院的老師也都只是中階法師啊,只有東方院長才會高階魔法……”
石文笑容一滯,突然變得嚴肅,說道:“二?!覄偛攀褂玫哪Хǎ隳懿荒軒臀冶C??”
牛運強不解,問道:“為什么?你能使用高階魔法,這么大的本事,比魔法學院的老師們都厲害了。你還上什么魔法學院啊,依我看,你直接就能進王國騎士團了?!?p> 石文說道:“這個……我說不太清楚??傊?,如果我使用魔法的事情傳出去,會給我?guī)砗芏嗦闊?。二牛,如果你把我當朋友,就幫我保密。其實,我也沒有你說的那么厲害。我能施展出魔法,還不是靠你給我爭取時間嘛?!?p> 牛運強聽到這句話,突然反應過來,問道:“你為什么不先離開樹枝下面,然后再吟唱魔法?萬一我支撐不住,你這魔法還沒吟唱完呢,可就先被砸死了?!?p> 石文笑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撐住?!?p> 牛運強搖搖頭,說道:“其實我已經(jīng)撐不住了,如果不是看到你沒走,我可能就真的放棄了……”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促地說道:“你、你……你是故意的!”
石文笑而不語。
牛運強明白了。石文當時的確可以先離開樹枝下面,然后再吟唱魔法。但是,石文擔心如果牛運強看到他和李梓銘已經(jīng)安全,就會松懈下來,放棄抵抗,從而喪命。所以,石文沒有離開,而是就站在樹枝下方吟唱魔法,他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牛運強!
石文交給牛運強的,不單純是他自己的生命,更是支撐牛運強堅持下去的動力!是讓牛運強也能活下去的動力!
想通了這一節(jié),牛運強的眼圈立刻紅了。他伸出手臂,給了石文一個強有力的擁抱。
“石文……”
“叫我‘石頭’?!?p> “石頭……我們是朋友?”
“嗯!”
有些人需要相處很久后才能成為朋友,但有些人天生就是朋友——他們只不過需要一個相遇的機緣而已。
朋友,有很多種。
石文和牛運強雖然才剛認識,但毫無疑問,他們口中的“朋友”,是可以將生命托付給對方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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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運強沒有繼續(xù)追問石文使用的魔法,而是扛著李梓銘,向廣場外癱倒的巨怪跑去。彌漫的塵土已經(jīng)散去,巨怪赤紅的身軀倚著墻壁,頹倒在地上。它身后的房屋是一個鐵匠鋪,牛運強喊了幾聲,屋內(nèi)沒有任何動靜。
為了抵御入侵城鎮(zhèn)的魔獸,西沙鎮(zhèn)的很多房屋外墻都是用巖石砌成。這鐵匠鋪的外墻正是由將近半米寬的花崗巖砌成,已經(jīng)被砸了一個大洞,斷裂的條形石塊散落在地上,周圍堆積著泥沙。如果不是巨怪體型太大,墻壁受力分散,恐怕就不是只砸出一個大洞,而是整個身軀都穿墻而入了。巨怪的上身垂了下來,疊在腿上,貼在一起,像一張對折的紙。但它彎曲的地方竟然不是腰部,而是腹部。
石文這一拳力量極大,直接將巨怪肚皮打得凹陷進去,在粉碎了腹部肌肉和內(nèi)臟后,拳頭隔著肚皮抵上了脊柱,將巨怪腹部的脊椎骨盡數(shù)擊碎!巨怪雖然是只是低階魔獸,但它的肚皮非常堅韌,是上好的防具素材,可用于制作皮甲,刀劍難以割破。若非如此,石文這一拳已經(jīng)將巨怪的肚子擊穿,而不會是將它整個身軀擊飛出去。
牛運強看到巨怪尸體的慘狀,嘖嘖稱奇,對石文的崇拜又多了幾分。
石文走了過來,考慮著要不要將巨怪尸體收入包中。他想了想,還是作罷,這件事想瞞也瞞不住,巨怪尸體還是交給西沙鎮(zhèn)的“剿魔隊”處理吧。他將巨怪一拳轟飛,砸毀墻壁,發(fā)出巨響,廣場周圍的幾家房屋,此時已經(jīng)將窗板挪出縫隙,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向外觀望。石文來到西沙鎮(zhèn)本想低調(diào)上學,可沒想到連學院大門都沒見到呢,就搞出這么大的動靜。可這事既然讓自己趕上了,總不能見死不救。
石文和牛運強商議了一會兒,便返回旅店。中途抄了近路,正好路過遺落菜籃子的廣場。石文將菜籃子拎起,看著籃子里那塊牛肉,心中酸楚。他也是孤兒,自幼在草原上的小村落里長大,雖然沒住過太好的房子,沒穿過太好的衣服,但肉食卻每天都能吃到。后來去了霜草村,學了打獵的本領,更是餐餐有肉。他沒想到,這些孤兒住在城里,卻居然連肉都吃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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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后,石文和牛運強回到旅店。他們此番出去有將近半個小時,屋內(nèi)眾人一直擔憂不已,就連沈霞也是如此。沈霞清楚,能獨力殺死狼熊,至少也要有中階法師的實力。她知道有石文在,應該不會有事,但還是難免會擔心兒子的安危。當看到二人毫發(fā)無傷的返回,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牛運強把肩上的李梓銘扔到沙發(fā)上,唐薇薇看到李梓銘人事不省,立刻面色慘白,聽石文說“只是昏了過去”,這才緩過幾分血色。她坐在沙發(fā)邊上,用手絹沾了點兒水,輕輕地擦拭李梓銘額頭上的污痕和血漬。
那狼熊的尸體還趴在地上,兩個小男孩正蹲在熊頭旁邊小聲地說著些什么。石文走過去,把狼熊的尸體裝入包中。附魔容器是城里常見之物,屋里的人看到狼熊尸體突然消失,便知道是被石文收起,沒有人覺得奇怪。
沈霞拉過牛運強,問他為何去了這么久。牛運強本就是個話癆,此時見母親主動問起,周圍其他人也都是一臉好奇,頓時興奮起來。他平時講那些聽來的傳奇故事都滔滔不絕,更何況此次乃是他的親身經(jīng)歷。于是,如何到了廣場發(fā)現(xiàn)血跡,又如何追蹤血跡找到了巨怪,再如何打敗巨怪救下李梓銘……一段簡單的冒險經(jīng)歷,被他講的蕩氣回腸、險象環(huán)生。尤其講到最后,他拼盡全力硬扛巨怪的恐怖一擊,在石文的幫助下將樹枝反擊回去,二人又合力出拳將巨怪擊殺——幾秒間發(fā)生的事情,硬是讓他加油添醋地講了兩分鐘。別說旁人,就連石文都聽得津津有味。按照二人剛才商量好的,牛運強隱瞞了石文使用強大魔法擊飛巨怪的事實,而是改成了他們二人合力將巨怪擊殺。
等到牛運強把經(jīng)過講完,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分鐘,李梓銘卻仍未轉醒。這時,屋外鐘聲響起,警戒解除,想必是“剿魔隊”發(fā)現(xiàn)了巨怪尸體。幾位房客見已平安無事,便各自返回房間休息。牛運強卸掉窗板,打開門窗通風,關掉了附魔燈,又收拾了一下桌椅。然后,他滿臉興奮和好奇地湊到石文身邊,問道:“石頭,你用的到底是什么魔法?再用一次給我看看唄!”
石文笑笑,說道:“也不是什么很厲害的魔法,就是能把力氣變大一些而已?!?p> 能把那么大塊頭的巨怪轟飛出去,還能把花崗巖砌成的墻壁砸出那么大一個洞,那叫力量變大一些……而已?
牛運強又要再問,沈霞走了過來,伸出手掌在他頭上一敲,說道:“你當使用魔法像吃飯睡覺那么容易啊!要消耗法力的!”
牛運強聽了,立刻也伸出手掌在自己頭上一敲,忙不迭地說道:“哦,對對對,石頭,快坐下歇歇。”他一邊說著,一邊拉過一把椅子,讓石文坐下。又拉過一把椅子,自己坐在石文身旁。
經(jīng)營旅店多年,沈霞頗有見識,雖然剛才聽兒子講述了事件經(jīng)過,但她卻沒有全信。知子莫過母,牛運強的能耐如何,她再清楚不過。她注意到,回來之后,牛運強對石文盡是崇拜之色??梢?,擊殺巨怪絕非只是二人合力出拳那么簡單,多半是石文用了什么厲害的本領。沈霞見石文不過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做了這樣一件大事卻絲毫沒有得意和炫耀的神情,便知道石文定有隱情。她不知道牛運強和石文共同經(jīng)歷了生死一戰(zhàn),已經(jīng)結交莫逆,還以為石文是不愿多說,便走過來訓了兒子幾句,幫石文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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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薇薇坐在沙發(fā)邊上,握著李梓銘的手,滿臉都是疼惜。沈霞見狀,對站在一旁的李梓清說道:“梓清,你哥哥需要安靜休息,你帶大家進房間去玩吧?!?p> 李梓清聽到沈霞的話,扭頭看向唐薇薇。唐薇薇抬起頭,心中有些不解:李梓銘現(xiàn)在只是昏迷,孩子們在這里玩鬧完全沒有任何影響。如果孩子們真能把李梓銘吵醒,豈不是更好?
唐薇薇向沈霞投去疑問的目光,卻見沈霞向她使了個眼色。她意識到沈霞可能有話要說,但不方便被這些孩子們聽到。于是,她對李梓清點了點頭,說道:“去吧?!?p> 等到李梓清帶著孩子們都進了房間,關上了門,沈霞這才說道:“薇薇,你打算怎么處罰梓銘?”
唐薇薇一怔,問道:“處罰?”
“是啊,處罰!”沈霞說道:“梓銘這次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做出這種傻事。如果不是碰巧今天石……小兄弟來到店里,梓銘現(xiàn)在哪還有命在!”
聽到這話,唐薇薇“啊”了一聲,急忙站起身來,對著石文鞠了一躬,口中說道:“多謝……石……小兄弟救了梓銘的命?!彼恍膾炷钪杳缘睦铊縻懞螘r能夠醒來,竟忘記了去感謝這位救命恩人。石文本事雖大,但年紀太小,她也不知道應該怎么稱呼,便和沈霞一樣,用了“小兄弟”三個字。
石文急忙站起來,說道:“沒什么,叫我‘石頭’就行了。這次多虧了二牛。如果不是他,梓銘就被巨怪砸死了?!?p> 唐薇薇直起身,又轉向牛運強,把牛運強嚇了一跳。唐薇薇大了牛運強十歲,牛運強的母親沈霞又大了唐薇薇十歲,這輩分就有點兒亂。牛運強平時管唐薇薇叫姐姐,唐薇薇管他母親也叫姐姐。但如果從他母親那里論起,唐薇薇的輩分就是他的小姨?,F(xiàn)在看唐薇薇這架勢,竟然是要向自己鞠躬行禮,而母親沈霞就在一旁看著,他哪敢承受。
牛運強腦筋轉得很快,急忙站起來說道:“梓銘這小子,的確得謝謝我。如果不是碰巧我把石頭拽進店里,他這條小命恐怕還真救不回來。嗯,我去看看梓清他們。”說完,他逃命似地跑進了孩子們的房間,關上房門。
唐薇薇見牛運強跑掉,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不由得噗嗤一笑,心里的郁結終于消散。轉頭看看沙發(fā)上的李梓銘,只覺可憐,心想等他醒來,一定要溫柔安撫,不要讓孩子心里留下陰影。她想起剛剛沈霞說的話,又轉頭看向沈霞。
沈霞一臉嚴肅,對唐薇薇說道:“小孩子不懂事,所以才要管教。你現(xiàn)在心里一定是在想,等梓銘醒來后要好好安撫他,是不是?可是如果你這樣做,就會讓他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是對的,他下次還會這么做!這一次他是自己跑出去,下一次他就可能帶著弟弟妹妹跑出去!這一次是他的命大,但下一次他可就未必能有這么好的運氣!不僅自己的命沒了,還會把弟弟妹妹的命也搭上!慣子如殺子,這么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我知道這些孩子從小沒了爹娘,生活困苦,是很可憐。但如果做了錯事不進行處罰,你的縱容必將害了他們,到時候你后悔可來不及!”
聽了這一番話,唐薇薇心中一凜,心想:霞姐說的不錯,雖然梓銘這孩子現(xiàn)在看著可憐,但的確是犯了錯誤,等他醒來,安撫還是要安撫的,但還是要處罰一下。只是,孩子們平時犯的錯,都是些生活瑣事,所以也就是罰他們掃掃院子、背背書本而已。可今天梓銘犯的錯,卻是生死攸關的大事,應該怎么處罰?罰他掃一個月的院子?還是背一本書?
唐薇薇正在想著,沈霞將一件東西塞進她的手中。她拿起來一看,是一把戒尺,而且是鐵制的戒尺!她認識這把戒尺,這是沈霞用來管教牛運強的。
沈霞說道:“這把戒尺,是我用來罰二牛的。我都是打他手心,你若心軟,可以打屁股!”
唐薇薇看著戒尺,心里一團亂麻。梓銘是她到了西沙鎮(zhèn)孤兒院以后帶的第一個孩子,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形同姐弟,親如母子。在她的記憶里,梓銘乖巧懂事,從來沒有犯過什么錯誤,反倒是幫了她很多忙。對于這個孩子,別說打了,她連罵都沒有罵過?,F(xiàn)在沈霞讓她用戒尺抽打,她怎么下得了手。
把戒尺給了唐薇薇后,沈霞將石文拽到角落里的一張桌邊坐下。聊過幾句,石文從懷中掏出西沙鎮(zhèn)地圖,鋪在桌上。二人在地圖上指指點點,沈霞給石文介紹西沙鎮(zhèn)的環(huán)境。
唐薇薇手持戒尺,坐在沙發(fā)邊上發(fā)呆。她看著李梓銘清瘦的臉,陷入了回憶之中。
唐薇薇還記得第一次見到梓銘和梓清的情形——那是兩個嬰兒,被一塊破爛的棉被裹著,擠在一個籃子里,不知道被誰遺棄在孤兒院的門口。那幾年正在打仗,這是常有的事兒。孤兒院里的孩子,有一半都是這么送來的。她把兩個孩子抱起來,看到棉被上寫著名字和生日,竟然是一對雙胞胎。她想了想,決定下來——他們是哥哥和妹妹。
孩子總是長得很快,過了幾年,梓銘和梓清就能在院子里面跑了。唐薇薇教他們認字、算術和畫畫,陪他們逛街和玩耍,給他們講睡前故事。幾千個日夜里,就像一家人一樣生活在一起。唐薇薇雖然被他們叫作姐姐,但其實和母親沒有什么區(qū)別。
等到再長大幾歲,梓銘和梓清就開始幫著干活了。唐薇薇又開始教他們洗衣服,教他們煮飯炒菜,教他們照顧弟弟妹妹們。有了他們幫忙,唐薇薇輕松了很多。孤兒院一共有三位老師,但在其他孩子們的心中,其實是有五位。梓銘和梓清,也是他們的老師。
梓銘和梓清,是所有孩子當中最懂事的兩個,也是唐薇薇最喜歡的兩個。閑下來的時候,唐薇薇就會和他們聊天,聊孤兒院,聊西沙鎮(zhèn),聊……他們的理想。
梓銘和梓清有著共同的理想——他們想去西沙鎮(zhèn)的魔法學院上學,以后成為法師。唐薇薇知道他們?yōu)槭裁聪胍蔀榉◣煛麄兿胭嶅X。毫無疑問,法師是高收入職業(yè),而且是不需要任何家庭背景和投資成本就可以獲得高收入的職業(yè)。哪怕只是初階法師,僅靠著“注魔師”的工作,也能賺到很多錢。他們希望孤兒院的弟弟妹妹們能過得好一點兒,他們希望像母親一樣的薇薇姐能過得好一點兒——這就是他們的理想。
但想要成為法師哪有那么容易,魔法天賦大多都是血脈傳承。一個偶然的機會,唐薇薇在街上遇到了魔法學院的一位老師。在她的懇求下,那位老師來到了孤兒院,幫梓銘和梓清做了入學考試時才會做的測試。測試結果,兄妹倆的法力在同齡孩子中屬于超高水平。那位老師說,這兩個孩子很有可能是法師的后代,繼承了良好的魔法天賦。如果不出意外,兄妹倆到了十四歲時,應該都可以順利通過魔法學院的入學考試。那一天,唐薇薇開心極了,就好像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和女兒,被女神賜予了光明的未來。
梓銘和梓清原本是有機會離開孤兒院的。這對兄妹長的好看,頭腦聰明,性格乖巧。來孤兒院領養(yǎng)孩子的,有好幾對夫婦都看上了他們兩個,甚至還有一位男爵。戰(zhàn)爭剛結束的那幾年,在國家的鼓勵下,來孤兒院領養(yǎng)孩子的家庭很多。比他們年長的幾個孩子全都被領養(yǎng)走了,比他們年幼的孩子也被領養(yǎng)走了很多。但是,他們沒有走,而是把機會讓給了別的孩子。不論唐薇薇怎么勸,他們也不聽。他們說他們一天只吃一頓飯就夠了,他們說他們永遠不用買新衣服,他們哭著求她讓他們留下來。唐薇薇知道,這兩個孩子不是舍不得孤兒院,而是舍不得自己。其實,雖然自己一直在勸他們接受領養(yǎng),可自己又怎么舍得他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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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姐……”
一聲虛弱的呼喚,打斷了唐薇薇的回憶。她低頭看去,李梓銘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怎么辦?
是先安撫他幾句,還是先處罰他?
用這鐵制的戒尺?自己怎么下得去手……
往事歷歷在目,和這對兄妹共同經(jīng)歷過的點點滴滴,早已化為唐薇薇最幸福的回憶。唐薇薇沉浸在這份幸福之中,眼中充滿了各種愛——喜愛、關愛、寵愛、慈愛……心中無比糾結。
李梓銘沒有注意唐薇薇的表情,而是突然想起來什么,翻身坐起,喊道:“肉,肉呢?”
李梓銘目光中在屋內(nèi)四處掃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放在柜臺上的菜籃子,立刻跳下沙發(fā),跑了過去??吹侥菈K牛肉安穩(wěn)地躺在菜籃子里完好無損,他這才松了一口氣,露出一臉笑容。
唐薇薇看到這一幕,猶如被當頭棒喝——喜愛、關愛、寵愛、慈愛……都可以,但絕不能溺愛!慣子如殺子!她終于下了決心,用平日里教育孩子們時那嚴肅認真的語氣,對李梓銘質(zhì)問道:“李梓銘,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嘛!”
李梓銘聽到唐薇薇的聲音,心里一個激靈,把注意力從菜籃子上收回。剛才經(jīng)歷的兇險,立刻浮現(xiàn)在他的腦中。他看到唐薇薇手中拿著戒尺,正是平時牛嬸用來打二牛的那一把,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大錯。李梓銘知道自己這次闖的禍的確不小,也不等唐薇薇再說什么,直接走到唐薇薇面前,雙膝跪下,把手伸了出去,說道:“薇薇姐,我錯了……你打我吧!”
唐薇薇見到李梓銘如此乖巧,心里又有些軟了下去??勺屑氁豢?,李梓銘的表情沒有絲毫悔過的意思,反而倒有幾分欣喜。唐薇薇將牙一咬,手中戒尺揮了下去。
啪啪聲響,唐薇薇已經(jīng)在李梓銘的手掌上打了四五下。她用力并不是很大,但李梓銘生的細皮嫩肉,不像牛運強那樣皮糙肉厚。這戒尺是精鐵打制,他哪里經(jīng)受得住,不由得“啊啊”地連聲慘叫。
走廊盡頭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女孩跑了出來,是李梓清。她在房中聽到哥哥的叫聲,知道哥哥醒了,便急忙跑了出來。她跑到近前,看到薇薇姐正在打哥哥,不由得呆住了。
又是啪啪幾聲,李梓清回過神來,向戒尺落處看去,只見哥哥兩只手掌已經(jīng)紅腫,幾道血痕清晰可見。她終于忍不住,淚水涌了出來,上前握住唐薇薇拿著戒尺的手,哭著哀求道:“薇薇姐,別打了,別打了?!?p> 唐薇薇似乎鐵了心,她板著臉,將李梓清的手甩脫,又在李梓銘的手上打了兩下。李梓清不敢再去抓唐薇薇的手,只好反身將哥哥的雙手托住,護在自己懷里,擋在唐薇薇身前。
唐薇薇停住手中的戒尺,半個身子都在發(fā)抖。她不敢說話——只要開口,她一定會哭出來。她此時用牙咬著嘴唇,已經(jīng)快要咬出血來。戒尺打在李梓銘的手上,實在是等于抽在唐薇薇自己的心頭。她身子輕輕發(fā)抖,但并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她每打一下,心都在抽搐。
沈霞走了過來,說道:“梓清,我知道你心疼哥哥。但是,他這次犯了多嚴重的錯誤,你應該清楚。你薇薇姐教訓他,也是為了他好。就為了這幾斤肉,連命都不要了么?再說,薇薇對你們有多好,你們心里不清楚么?我記得,幾年前,你們?nèi)ベI肉,也丟過一次吧?可是,你們不還是吃上肉了么!你們知道薇薇為了你們,付出了多少么!”
沈霞越說越激動,語氣越來越嚴厲。說到最后一句,已經(jīng)幾乎是喊了出來。她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眼圈竟然有些泛紅。
“知道……我們知道……”李梓清已經(jīng)泣不成聲,轉過身來哭著說道:“就是因為……因為能吃上肉……所以……所以哥哥才去找肉……”
嗯?什么意思?
因為能吃上肉,所以才去找肉?
沈霞敏銳地察覺到,這話里必有隱情,急忙問道:“梓清,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李梓清抹了一把眼淚,正要答話,身后的李梓銘卻突然開口道:“別說!”
李梓銘伸手去抓妹妹的手臂,但他雙手紅腫,這一抓觸動傷處,立刻感到如同刀割一般,不禁又“哎呦”了幾聲。
李梓清聽到哥哥的慘叫,不再有半點猶豫,說話也連貫了起來:“那一次,丟了肉,薇薇姐騙我們說肉找回來了。其實,我們都知道,那是薇薇姐自己出的錢,又去重新買的肉?!?p> 沈霞問道:“既然你們知道薇薇對你們這么好,為什么梓銘還要這么做?為什么還要讓薇薇擔心!”
李梓清說道:“薇薇姐……薇薇姐她是把自己的長頭發(fā)給剪了,買肉的錢,是她賣頭發(fā)換來的?!?p> “你們知道?”沈霞有些驚訝。
李梓清說道:“我們知道……我們都知道?!?p> “薇薇姐告訴我們,說她不喜歡長頭發(fā)了,喜歡短頭發(fā),所以她才把頭發(fā)剪了。但是,我們都知道,她是在騙我們。那天,我們都看到了,薇薇姐偷偷跑到倉庫里,自己在里面哭了一下午。我們明白,薇薇姐是在心疼她的長頭發(fā)?!?p> “剛才,在房間里,大家都說,薇薇姐的長頭發(fā),好不容易才又長出來了。如果這次肉丟了,她肯定還會把頭發(fā)剪了去賣,她肯定還會偷偷躲起來哭。我們都不想再看到薇薇姐哭了,我們都想去把菜籃子拿回來。可是我們沒有辦法,我們知道出去很危險,遇到魔獸就沒命了?!?p> “可哥哥他說……他說……他就算是死了、就算是被魔獸給吃了,也不想再看到薇薇姐哭了!”
“哥哥他跑出去、他命都不要了……不是為了要吃肉,他只是不想讓薇薇姐再去賣頭發(fā)。我們……我們大家也都不想再看到薇薇姐哭了。所以,我們誰也沒有攔著哥哥,還幫他瞞著。薇薇姐,別打哥哥了。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攔著他。你要打,就打我吧?!?p> 說到這里,李梓清如釋重負,撲到唐薇薇懷里,放聲大哭。
唐薇薇腦中一陣眩暈,啪的一聲,手中戒尺掉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