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三人就這樣擠在一張床和一張沙發(fā)上守了五天五夜了。
爸爸水米不能進,完全沒有意識,只有喉嚨里一直發(fā)出“嘩嘩”的痰液響聲。晚上的時候,妹妹倒下便睡,不一會兒就會傳來比爸爸喉嚨里痰液發(fā)出的響聲還要更響的呼嚕聲。向榮和姐姐不敢睡,她們怕幾姐妹守在旁邊,爸爸什么時候走的都沒人知道,那豈不成了大笑話?
到了第五天的時候,向榮擔(dān)心的事情發(fā)生了,二姐夫和妹夫說要返回去上班,姐姐讓他們再等兩天再做決定,然而,就像他們要來沒有人能阻止一樣,他們要走也沒有人能阻止。
二姐夫準(zhǔn)備訂機票了。
“你們剛走爸就走了怎么辦?”向榮問。
“只能到時候再說嘍,如果真那樣,我們也不能保證會回來的?!倍惴蛘f。
向榮再一次語塞,在這一刻,她似乎理解了爸爸為什么一定要生個兒子的想法。
兒子可以養(yǎng)老送終啊!
有一天,當(dāng)你老了,要走了,女婿來與不來是要看情況的,兒子嘛,肯定必須得來,那是他的責(zé)任,如果不來,旁人的唾液是能淹得死人的。
大姐看兩個妹夫去意已決,就去找了村里一個有名的陰陽先生,那陰陽先生看了爸爸的生辰八字,斬釘截鐵地說:“沒救了,命數(shù)已盡,就在這兩天了?!?p> 姐姐回來把陰陽先生的話學(xué)給大家聽,讓兩個妹夫再堅持兩天,兩天后還是要回去,她就不會再阻攔了。
第二天,大家給爸爸喂了點水,水根本咽不下去,只聽喉嚨里“嘩嘩”得更歷害了,不一會兒就被往外面的氣流吹成了泡沫,然后嘴里不一會兒就冒出來很多泡沫,剛擦干凈兩分鐘又流出來。
向榮站在旁邊,喊了兩聲:“爸爸,爸爸!”
爸爸翻開白眼,向榮試過幾次了,雖然睜著眼睛,其實是沒有意識的,但是,向榮心里又固執(zhí)地認(rèn)為爸爸聽得到她們說話。她看著爸爸皮包骨頭的臉,已然全白的頭發(fā),這個讓她恨了一輩子的親人,她無數(shù)次地詛咒他快點死,當(dāng)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的心是復(fù)雜的,是痛的,除此之外,還有內(nèi)疚,是她和姐姐執(zhí)意要爸爸出院的,換句話說,爸爸終究會死,而她和姐姐就是爸爸死亡的推手。
“也不知道將來的某一天,會不會遭到天譴?”向榮想。
看著爸爸痛苦的樣子,向榮終于哭出聲來,她唔唔地哭著,嘴里叭叭地罵著:“你終于把自己折騰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我們幾姐妹還要怎么對你你才滿意?你這兩年干過一件人事嗎?你到是快要走了,那個女人在忙著找買主賣房賣地賣家產(chǎn),你給姐姐留下多少麻煩你知道嗎?唔,唔......你為什么就不能好好享兩天福?你這四個女兒哪一個比兒子差了?唔......”
向榮越哭越傷心,姐姐和妹妹也跟著哭起來。
今天一天,向榮的心情都無比沉重,她總覺得爸爸的樣子已經(jīng)痛苦得扭曲,她第一次意識到生命如果這樣活著,那是一種無盡的痛苦和折磨,死了是一種解脫。
晚飯后,她又站在爸爸面前,看了大半天,嘴巴一癟,又哭開了,邊哭邊罵:“你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該走就走了,你這樣吊起一口氣干什么?享受痛苦嗎?你還放不下什么嘛?我知道你不甘心,我看見了,你已經(jīng)很早就起不來床了,人家把你弄到下層陰暗的屋子里睡的,屎尿都是躺著拉的,你真以為我們都瞎嗎,都傻嗎?唔,唔......你自己選的路啊,你怨誰?你都痛苦成這個樣子了,你還不走,你要干什么嘛?你能干什么嘛?”
幾姐妹傻傻的看著向榮在那又哭又罵。罵完后說餓了,然后大家都說餓了,一行七八個人全擁進廚房泡方便面吃,姐姐一個人守在爸爸身邊。
泡面的水還沒燒開,姐姐在房間里大聲喊叫起來:“三妹,三妹!”
第一聲喊叫向榮就聽到了,廚房里的人全都聽到了,不知為什么,就是沒有人動。喊到第五聲的時候,全都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扔了手里的泡面,“唰”的一下全部沖了出去,沖進房間。
姐姐一人把爸爸抱起來(老家風(fēng)俗,人快走的時候得讓他坐起來走),姐夫推開眾人跑過去,接住了爸爸的背,姐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喊那么多聲了。”
向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剛才罵過爸爸,說他該走了,然后......
“我為什么要罵?”向榮跪在地上,“哇”地一聲哭起來。
伯伯拿來紙錢:“別光顧著哭,這叫落氣錢,多燒點,你爸在陰間的路才好走?!?p> 伯伯說完又拿出早已準(zhǔn)備好的炮丈,拿到馬路上噼哩啪啦放起來。按老家風(fēng)俗,人走了馬上放鞭炮,這里面有兩層意思,一是為走了的人送行,二是告訴鄉(xiāng)親們,家里有人過世了,需要大家的幫忙,這個炮一放,不管是白天黑夜,還是掛風(fēng)下雪,鄉(xiāng)親們都會馬上趕攏來,幫著主人家忙各種事情。
可是,今天這炮丈放完半天了,沒有一個鄉(xiāng)親來看一眼,伯伯說:“大晚上的,怕是都睡著了沒聽見,我再放兩掛。”
兩掛土炮的響聲震耳欲聾,向榮感覺地都在發(fā)抖,鄉(xiāng)親們就像早就商量好的,沒有一個人來。
伯伯只好指揮大家給爸爸點上長明燈,靈堂設(shè)在堂屋,大家手忙腳亂地忙了一陣后,拉來幾床棉絮放在地上,就這樣坐在棉絮上,安靜地守著爸爸。
向榮的腦袋里亂糟糟地,她給李鵬飛發(fā)了個短信:“爸走了?!倍绦虐l(fā)完,她又開始想剛才的事情,她明明聽到姐姐叫了,她為什么不趕快出來,所有人都聽到了,誰也沒有出來。難道是天意嗎?爸爸一直認(rèn)為姐夫是上門女婿,所以什么事都應(yīng)該讓姐姐和姐夫來做,難道到死他都是這樣想的?幾個女兒幾個女婿沒日沒夜地守候了一個星期啊,到頭來還是只有姐姐一個人守到他的離別。
這時,伯伯看著已經(jīng)冰冷的爸爸說開了:“哼,這兩年折騰安逸了嗎?你把幾個小的都逼成什么樣子了?全村人都罵你不是人,現(xiàn)在好了,你走了,炮丈放了一遍又一遍都沒個人愿意來,你說你干人事沒有嘛?你到是走了,一了百了了,你留下的爛攤子,留下的這些恩怨,你讓這幾個小的怎么活,怎么處理嘛?唔,你活該,活該??!”
伯伯哭開了,他這兩年為了爸爸,背負(fù)的東西也不少,但是,躺在這里的是他的親弟弟,那份感情,恐怕沒人能夠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