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君還是有些不相信。
莫九河揉了揉鼻子,漫不經(jīng)心道:“這確實是窺神鏡,不過就在前不久我嫌它把我照得難看,就砸了。”
枕君面部肌肉抽動:“你開玩笑呢?”
見她那副隱忍著失落,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莫九河有些心疼。也不再逗她了,淺淺嘆息了一聲:“這確實不是窺神鏡。傻丫頭,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凡天道必有其矩,非外力所能窺視,反之,非死即亡。這世上哪有什么窺神鏡,不過是人們的想象罷了?!?p> 見莫九河這么說,枕君非但不信這世上沒有窺神鏡,反而更加確信窺神鏡就在九重天。只是從莫九河嘴里問不出什么來。
她強顏歡笑,假裝著自己信了他的話?!傲T了,沒有就沒有,一塊破鏡子而已。對了,你的身子若是調理一下還有回轉的余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瞇起了眼睛,“你不會是不愿意喝藥才拖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吧?”
其實說實話,若是別人,她早就扼住別人命運的咽喉用非常手段逼問了。只是如今她面對的是莫九河,面對的是一個她不可能傷害的人,她只能選擇隱忍,選擇另找一個方法。
于她而言,窺神鏡是如今她唯一的信念,如果連這個信念都崩塌了,就無異于將本就掛在懸崖邊的她給推入了深淵。
他也知道她很想要窺神鏡,可正是因為她想要,所以他才不能給她。窺神鏡這種東西其實和佛憐金盞差不多,說得好聽是神物,說的不好聽就是邪物。
如他所說,世上根本沒有這么好的東西,凡事都要付出代價,更何況窺神鏡的代價可不止一星半點。
他將她摟進了懷里,輕撫著她的發(fā)絲:“丫頭,別怕,萬事有我。想哭就哭出來吧,我知道你忍得很辛苦,有我在,你不需要那么堅強……”
莫九河突如其來的動作令枕君有些莫名其妙,雖然很感動,但是她的理智還在:“你是不是傻?”
他淺淺勾唇:“你就當我傻吧……至少我希望在你的世界中我是最不同的那一抹。別看我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我想要保護的人從來沒有保不住的。”
“你怎樣來的,我便怎樣將你完完整整的送回去。”
枕君很欣慰很感動,這是第一次有人語重心長的同她說這么多關心她的話,也是第一個人跟她保證,也是第一個愿意保護她的人。
被世界遺棄和背叛,被人無妄地推入深淵,瀕死之際的錐心刺骨,那一切仿佛都在重現(xiàn)。其實她真的好想好想將她所經(jīng)歷的一切分享給別人,不是想博取同情,而是這些黑暗太沉重,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囚籠困獸猶斗,他們摧毀了她原本的世界,她憑借著自己的一身困獸的血氣從惡臭腐爛的泥地掙扎而出。用一副后天打造的獠牙撕裂敵人的皮囊,踏尸山,過血海,一步步從一個單純無害的丫頭走向了嗜血殺伐的魔頭。
如他們所說,她就是天生的魔頭。
塵埃中綻放的花,不是倔強頑強的生命,就是祭奠在他人血肉之上茁壯成長的惡魔果實。
她殺伐冷血,俯瞰生靈不過是俯瞰亡命的螻蟻。可她也不想這樣,她也想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她的眼里山為尸山,水為血水。阿鼻地獄的召喚無時無刻不在她耳畔叫喚,想劫走她辛苦偷來的短暫壽命。
上天真的很愛和她開玩笑,總喜歡奪去她唾手可得的東西。她從地獄中來,卻只能走向另一處深淵。
可是啊,她哭不出來,她一直覺得哭是虛假的懦弱,毫無意義。眼淚不值錢,但是一身傲骨值錢,她一直覺得,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還浪費時間。
他的姑娘,懂事得令人心碎。
她柔著眸子,腦袋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我很慶幸在偷來的歲月中遇見了你。”
她瞧了瞧外面翻起魚肚白的天,驚呼:“完了!天亮了!我還有事呢!就先走一步了!”
她摸了一把臉,拿去一旁的斗笠就往外跑,跑到一半的時候又折了回來在莫九河唇上啄了一口。
“小羊羔,記得要乖乖喝藥哦!我會經(jīng)常過來監(jiān)督的,如果你想要我?guī)湍阄顾幍脑?,你也可以不喝哦!?p> 莫九河看著她消失的身影不由得寵溺一笑,這丫頭真是既讓人無奈又讓人心疼。腦袋中忽閃了一副場景,大雨傾盆而下,那一抹紅衣格外狼狽。
他清楚的記得她笑著說:“你是佛,修得是六根清凈,我原以為這紅塵世間,所謂的六根清凈不過是自欺欺人。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一直是錯的,錯得還那般離譜,貪嗔癡念,本就是人之本性,可偏生你無求無欲。你一心向佛,求的是道,而我,本就是天生的魔頭,是該天殺的……檀恒,原諒我最后一次這么叫你,你一心向道,我也不愿成為別人的桎梏,咱們就此別過,永不相見,祝你前程似錦,一路繁花相送……若一切能夠重來,我真希望從未認識你……”
他抬手,寬大的衣袖落下露出一節(jié)綁著繃帶的手臂,他看著手臂,勾唇冷笑,語氣有些譏誚:“佛?”
若需負一人而得道,那么這個佛他寧愿不要。天下蒼生,與他何干?
枕君是從大門大搖大擺地出去的,那個小廝很聰明,覺得她如果要逃的話絕對會選擇從后門逃。只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她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
繼任東方位司君之位需接受傳承之力,以血為媒,祭天入陣。枕君換了一套主黑色的衣服,上面有紅線刺繡,張牙舞爪的曼珠沙華圖案想地獄爬出的困獸,整個人染上了一層陰郁之感。
本就生得妖嬈,朱唇點絳,眉黛狹長,鳳眸微垂傾盡天下威儀。祭臺所在之處鎮(zhèn)壓了天地煞氣之源,是八方法陣中心位,肆虐的煞氣若冬夜寒風,刀子似的刮得人皮肉生疼。
黑色紅紋繡鞋一步步踏上階梯,香肩外露,那一抹張揚的身影令人心悸。八位司君皆站在祭臺頂上,看著她一步步走上來,屏氣凝神,如同等待宣判的臣民……
莫九河半躺在軟轎之上,蒼白如紙的臉在黑衣的襯托下更加蒼白,好似白無常偷穿了黑無常的衣服。那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走上來。
他的丫頭,他會親手將她從泥濘摘出。
其實枕君本來打算走的,但是遇見了莫九河之后她便不怎么想走了。目前佛憐金盞也沒有下落,她回四海八荒也不過是虛度光陰罷了。倒不如留在九重天看著莫九河,讓他好生將身子調養(yǎng)一下,也好繼續(xù)找佛憐金盞。
隨著枕君的走近,幾家歡喜幾家愁,尤其是在看清楚枕君那張妖精般的容貌后,仇漓心震了一下。眼神暗淡了下來,看見莫九河那一副老神在在滿眼皆是枕君的模樣后,他終是忍不住打斷了祭祀。
“慢著,此女來路不明且行為不淑,斷不可繼任東方位司君!”
枕君正準備用刀劃破手指滴血,聽見仇漓的話后頓下了手中的動作,慢慢轉頭。滿目困厄的殺意,好似他再多說一句她手中的刀就會飛出去,削了他的脖子。
莫九河也瞇了瞇眸子,很顯然對仇漓多事不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