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國。
臨疆郡,南禺山脈。
赤紅的太陽從最東邊的山頂升起,驅散山下的濃霧,緩緩露出一座古舊的村鎮(zhèn)。
“亡者寧衡,臟器缺失、顱骨殘破,為異獸‘獰豹’所殺。入——殮?!?p> “亡者寧千江,頸部斷折、四肢離體,為異獸‘黑駁’所殺。入——殮?!?p> “亡者寧大越,無尸骸,為異獸‘羊患’所殺。衣冠入——殮?!?p> ……
一個怪異的唱腔,將寧數從黑暗中被驚醒。
他睜開雙眼,正看到一具死不瞑目的尸體,愣愣的瞪著自己。
彼此側臥而對,相隔不過一米。
出于職業(yè)習慣,寧數將視線下移,落在對方只剩下上半截的腰身。
粗糙又干脆的截面,像是被兩只大手拽住頭腳,硬生生的撕開。
這樣的傷口,以他二十年的從業(yè)生涯,也僅僅見過三次。
但更讓寧數在意的是尸體穿的古式服裝,以及插著木簪、能羨煞無數婦女的濃密長發(fā)。
如果不是腦海中多出來的那份難分彼此的記憶,寧數一定會懷疑自己是在某個發(fā)生了事故的古裝戲片場。
“穿越這種事,原來真的存在……”
晃了晃有些暈沉的腦袋,他緩緩坐起身。
細微的動靜,驚動了跪在尸體旁邊的青年。
青年轉過身,還很青澀的臉龐頓時被驚喜覆蓋,一掃方才的悲戚:“阿數!你總算醒了!”
寧養(yǎng)真,隊友兼基友。
寧數從腦海中找到對方的名字,表情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這一覺……真長。”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青年走過來扶住他,一邊關切道:“你腰上的傷已經用過藥了,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再喊方士過來看看?”
寧數低下頭,看向被白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的腰身,左側靠胯骨的位置有些發(fā)癢發(fā)麻。
這是肌體在快速生長愈合的征兆。
以這具身體的非人素質,不是致死或者關鍵性臟器刺穿那種程度的傷,都不算大事。
況且,也沒有傷到腎臟。
“我沒事?!?p> 他搖搖頭,目光環(huán)視四周。
這是一座巨大的石砌校場,但沒有跳舞的大媽,而是擺滿了形形色色的傷員,慘狀不一的尸體,以及一具具棺木。
幾個方士挨個施藥包扎,或是搖搖頭,露出寧數經常見到的“遺憾”表情。
隨即,尸體被放入棺中。
每到這時,旁邊一個身穿黑袍,頭戴高帽的老者便翻一頁手中的簿冊,邊寫邊誦,哀沉古拙的聲音遠遠傳開。
視線跳出廣場,是黑壓壓圍成人墻的村民。
神情或悲痛或低沉,有人面露期盼,有人滿目絕望,但沒有人出聲,也沒有人上前一步。
與廣場之上相比,顯得格外涇渭分明。
最終,寧數收回視線,目光最后落在身前那具只剩半截的尸骸上。
這真是一個殘酷的世界!
他在心里感慨。
記憶里,有古老的神魔傳說,真實存在的山祇河伯,各式各樣的異獸,千奇百怪的類人種族……
卻全都與人類為敵!
世世代代,廝殺不休。
這些抗爭的人族自稱異人,傳承神魔的血脈,以氏族和王朝的形式繁衍生息。
他穿越的這具身體,便屬于異人氏族寧姓的一員。
但這一脈,早在很久之前就離開了寧氏祖地,被派遣到這南禺山下建立寧十九鎮(zhèn),鎮(zhèn)守南禺山山祇(qi)。
每逢三十年,南禺山山祇蘇醒之際,便有宗氏主脈之人前來舉行祭祀,以示誠意和警告。
然而這一次,出現了變故。
憤怒的南禺山祇撕毀了舊約,每逢夜間大肆派遣眷族下山,襲擊這座偏僻古鎮(zhèn)。
為了抵抗這些神出鬼沒的厭光怪物,族中長老施展神通,以大霧遮蔽了小鎮(zhèn)以及附近的山林。
在厚霧之中,寧氏人如魚入水,而敵人則被遮住了耳目,似陷迷宮。
這只是輔助手段。
同時,近三百名族中青壯三五一隊,扼守入鎮(zhèn)的所有要道,護衛(wèi)鎮(zhèn)內婦孺安全。
寧數、寧養(yǎng)真以及這半截尸骸寧烈,就是其中一支外圍鎮(zhèn)衛(wèi)兵小隊,后者更是隊長。
昨晚半夜,他們突然遭到襲擊!
廝殺之中,實力最強的寧烈被撕成了兩截。
所幸他臨死前的反撲,也擊傷了那頭怪物,受驚之下,只叼起半截殘肢便退去。
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同樣在戰(zhàn)中負傷,讓他穿越重生。
一幕幕無比熟悉的記憶從寧數腦海中閃過,讓他有種親身經歷的錯覺。
寧數搖了搖頭,習慣性伸手為對方合上雙目。
就在這時!
一行發(fā)光的小字突兀出現在他眼前:
“發(fā)現一道殘念,是否拾?。俊?p> ?????
寧數一愣,下意識眨眼。
“不要太難過。”
一旁的青年似乎誤會了什么,低聲安慰他,“這是所有人的歸宿,烈叔是真正的寧氏人……護族而死,死得其所。”
寧數怔了怔,對這個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不過十五六歲的青少年,卻對生死視若尋常。
在他那個世界,這個年紀只能算孩子,花樣年華才剛剛開始。
而在這里,卻已經接受了長達七年的半軍事化訓練,童年、少年幾乎都在艱苦磨煉中度過。
負重、長跑、爬樹、攀山、深潛、陣型、赤手搏斗、兵械訓練、真實廝殺…
以及識字、修煉。
但即便如此,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無論是身體還是經驗,都十分脆弱。
稍有不慎,便會半路而折。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
“亡者寧烈,下肢殘缺,為異獸‘諸犍’所殺。入——殮。”
……
在青年的攙扶下,寧數返回家中養(yǎng)傷。
這是一處四間矮房帶小院的老屋,左右墻角各種著一棵老石榴樹,眼下正掛滿了累累青果。
老屋是原身父母所留,但記憶里他并沒有見過雙親,是靠鎮(zhèn)里族人親戚養(yǎng)大,打小的孤兒。
這種情況在鎮(zhèn)里并不少見。
寧十九鎮(zhèn)四面環(huán)山,四周多異怪兇獸,以前雖然有山祇約束,但也難免有所疏漏。
獵獸與被獵,早已糾纏不清。
非正常死亡,也就變得尋常。
送走青年,寧數關上院門。
他沒有馬上進屋,而是石榴樹下的靠椅上躺下。
望著頭頂一角天空,寧數的心情有些沉重。
稀里糊涂的穿越,一睜眼就是這樣一個地獄式的開局,簡直令人懵逼。
以他的見識,鎮(zhèn)里青壯日損夜耗,山上獸潮卻源源不斷,已經開始支撐不住。
而宗族祖地的援兵遲遲不至,這樣下去不用不久,就是鎮(zhèn)破人亡的下場。
作為鎮(zhèn)衛(wèi)兵的一員,他等于處在最危險的位置。
雖然這次負傷,得到了幾天休養(yǎng)的機會,但下一次上陣,說不定就直接葬身獸腹。
茍性命,勝壯死。
一時間,寧數思緒萬千。
好在……
他閉上眼睛,眼皮下瞬間似有無數信息流過:
“殘念解析完成,是否進入?”
“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