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
于:“我恨妳!我恨我必須想起妳!我恨我還掛著妳!”
靈:“……......”
于:“為什麼在我苦惱不能自己的時候,妳不放我自由?我是如此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走來,小時候,賭債纏身的褓母對我那麼無情,她把一碗滾水丟到我腿上的時候妳在哪裡?年少時,多希望在死巷子被幾個女同學毆打的時候,妳能出來保護我!故事園的主人就要離開了,我好害怕,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留住他,他會帶走我所有的年少夢想!我哭了幾夜,妳在哪裡?大學時候,我寫斷了幾根原子筆,為保山社擬了多少山林保育計畫,那晚我們一群人志得意滿地到縣政府遞交陳情書,深夜回家,有人朝我后腦擂了一棒,我暈倒在地,同學們報了警,警察送我到醫(yī)院,醒來之后我就聾了一半,妳在哪裡?為什麼我保護著不聾的這一半,等著聽妳回來說些話,妳一開口,就是要離開我!從我知道有自己以來,每天就只能等著妳,從來是妳選擇要我如何,為什麼我就不能選擇妳?為什麼?妳告訴我??!妳說!??!”
靈:“那就選擇,讓我消失吧!”
于:“我恨妳恨妳恨妳??!”
靈:“能說出恨,是很奇秒的,我們之間,是不容易的事?!?p> 于:“……......”
靈:“我知道皮肉受難、受委屈了,但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對肉體有任何作為。只好談心,談到最深處,知道妳再不愿意也能恨我時,妳開始面對我們之間的不容易。我們之間,是該有恨的!儘管我們都深愛著彼此。這種恨,或許是妳說的,沒有辦法掌控的自己,因為明明是愛,卻任由恨生根。對我來說,那恨,是使我不斷沉睡和驚醒的理由。也只有妳,能幫我把這種恨,想清楚。妳是蒼勁風云裡飄浮著的筆,我是永遠無法抓緊妳這支筆的手,我們是兩個時間的交界,兩重呼吸的距離,但感覺著遙遠的妳,我,動心了!”
于:“我們,只是兩個世界的交界嗎?這就是妳要說的嗎?”
靈:“我們共同經(jīng)歷過一個人生的難題,解決了,我和妳,分開在兩個世界裡,卻能共用著一重呼吸了。新的問題開始了。沒有辦法說出口的,變成了一種殘疾,讓我們懷疑愛的可能,讓我們只能空說擁抱,而不能真心?!?p> 于:“我就這樣空蕩了好多年?!?p> 靈:“但,我們始終是認真活著的!”
于:“就算是在腦子最蒼白的時刻,也要讓奇想延續(xù)思考的生命?!?p> 靈:“我們乘著精靈一樣的翅膀飛翔。”
于:“精靈?翅膀?”
靈:“那是一道心頭活血,一股對極限不斷思考的刁蠻?!?p> 于:“心頭活血?我以為那是一種心理的腫瘤,那種莫名的腫脹和暈眩掌控著我,催我走向幻想、瘋狂?!?p> 靈:“心頭解不開的結(jié),腫成了瘤結(jié)汙血,耗損精氣。但是,愿意不斷思考的勇氣是活血,那是種氣流,能帶著充滿腫瘤的身軀一起騰空。不是虛幻,而是千瘡百孔的肉身,也該得到的自由?!?p> 于:“說到底,妳還是要離開我。”
靈:“讓遺憾歸于平淡吧,再想起我時,就停在那處妳曾經(jīng)等待著我的玫瑰園。那一天,我去了。妳在白色的椅子上睡著了,我叫了妳幾聲,沒有醒來,于是我抱著妳回家。看見妳脫下褲襪后腳上蚊子叮咬的痕跡,我流了許多淚。多少夜,我們曾連在一起,像保留著出生前的臍帶,一刻都分不開呀!”
于:“原來,當時,妳來了!我好像可以看得見那天,妳抱著我,一切,又是那麼清晰了?!?p> 靈:“妳的堅強,讓我愿意再思考一次,我曾有過的生命?!?p> 于:“我來自妳的子宮。”
靈:“如今,我生自妳不曾放棄溫暖的心海深處?!?p> 于:“聽妳這麼說,好美?!?p> 靈:“我要帶著這份美好離開了?!?p> 于:“何時能再見到妳?”
靈:“我就在妳心裡?!?p> 于:“再對我說些故事?”
靈:“說不完?!?p> 于:“還抱我?”
靈:“妳的手,就是我的手。記住?!?p> 于:“我真的好想妳。妳牽著我的手時,我的手變成了一雙翅,飛進了天空。”
靈:“我牽著妳時,妳也同時牽著我?!?p> 于:“我懂了,?。∥蚁?,我原諒妳了!”
靈:“謝謝妳,給了我這份自由。”
于:“我想問妳,這世上,真的,沒有鳥靈嗎?”
靈:“有些問題,在不同的人身上,會有不同的答案。這個問題,妳要自己去尋找解答。”
于:“妳呢?妳聽見過鳥的心聲嗎?”
靈:“孩子,我的時候到了,妳的聲音,是我最愿意記得、最美好的聲音!”
于:“我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妳了,我聽得出來。”
靈:“別哭,我就在妳心裡?!?p> 于:“在我心裡……”
靈:“孩子!妳長大了!”
于:“在我心裡……”
靈:“孩子?!?p> 于:“妳要走了嗎?”
靈:“時候到了。”
于:“外面下著雨?!?p> 靈:“我是雨?!?p> 于:“有風!”
靈:“我是風。”
于:“我想著妳。從沒后悔……愛著妳!讓我知道妳得到平靜。妳還在嗎?妳聽得見我嗎?妳還在嗎?妳……......”
靈:“飛吧!孩子?!?p> 于文文的衣領(lǐng),皺成一片,靠心口的一塊,濕透了。
玫瑰園開得燦爛,空氣中有小黑蚊,母親來了,張開雙手寧靜地擁抱,再也不會離開。
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積存已久的氣,氣息飄入窗隙,飄進雨空,散了。
世界,只留下雨聲。
似夢。船難。耳際盡是大海鎖住的驚慌哭號,許多雙手拚命向上撥轉(zhuǎn),許多雙腳向下蹬踏,年輕的、中年的、耆老的。她看到一些放鬆的身體在掉落,往黑暗裡漂去。她也在向下,她不掙扎,任氣息漸漸脫離自己。
像燈籠熄了火,眼如謝幕,手似枯枝,往事都隨海水。
一個八月大孩子的天真笑臉,從瞳中淡出消失,身體終于緩緩地,冷靜。
冷靜。
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