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我?我要八分的?!彼行╁e愕。
陳亮也來湊熱鬧,“我要六分的,這種半生熟的最好吃了。
“我要吃十分的,阿姨說我小孩子,不能吃生一點的東西?!苯酥Z振振有詞。
這時候,程輝出來了,他穿著黑色襯衫,臉色平靜地一如每天早上的地平線。我看到母親臉色大變,就趕快救場。
“程輝,你也來吧。否則把你丟在家里,怪不好意思的?!?p> “對了,我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程輝的事情還沒解決啊,現(xiàn)在哪還有時間吃什么牛排啊?!笔嫜呕腥淮笪虻卣f道。陳亮扭了一下她腰上的肉?!傲粮缒愀陕?,好痛的說?!?p> 對呀,程輝打人而被退學的事情還沒解決。但是這種時候,怎么可以提這件事情呢?舒雅就是這么不分場合。犯錯誤也就算了,還要讓別人被黑鍋。
當我準備為她的不識趣圓場時,程輝卻靜靜地走過來,雙手環(huán)抱,寒氣逼人地說:“怎么,有什么不敢說的嗎,多管別人的閑事,心虛了?”
舒雅頓時呆住了,小臉蛋漲的通紅,心跳八成要爆表了,手里也沒有布偶,沒有可以依靠的東西。
我在她耳邊耳語了幾句,“讓你多嘴多舌?!?p> “程輝,你有什么底氣說別人心虛了?”我裝出一股氣勢洶洶的樣子,那種被點燃,脾氣蹭的一下就上來了的那種,可是不敢再做多余的舉動。畢竟他昨天吸大麻的事情讓我心有余悸。但是為了表達我的憤怒,我多少還是讓身體向前傾斜,做出要動手的意思,舒雅識相地上前攔住我。我也就順勢作罷。我這么做只是希望鎮(zhèn)住他。
他撓了撓耳朵,說:“我心虛?如果我現(xiàn)在挑破你,你是不是該心虛了?你在B市……”
“你個混蛋。”我懂了,原來一切都是他說的。是他告訴了母親還有東哥,這個卑鄙的雜種。
那一刻,我有一種想要解決了他,殺人滅口的沖動??墒俏易霾坏剑惲伶i住我的手,使我動不得身子。
“小兄弟,你這話說得,大家都自己人,哪里有什么心虛,生分之分呢。大家走起來吧。都動起來?!逼揭檀蛑彰?。
“我不是小兄弟,我叫程輝?!彼屑毜目戳艘谎燮揭?,像是在看一副歪掉的畫。“怎么不帶自己的孩子啊,帶侄女出來算什么東西?!?p> 只見平姨的眼睛亮了一下,內(nèi)心的火焰躥出一點花,看樣子似乎開了萬分之一。
“是啊,我本來就不是東西,要不然怎么連孩子都沒有,不過有些人,是不是未免有些過于居心險惡了,冷語相向,沒大沒小不說。還不懂感激?!彼瘟斯巫约褐讣祝锩娓蓛舻匾俗⒁?。她繼續(xù)說:“你是不是想說,你沒有我說的這么惡毒?那么好的,程輝,我現(xiàn)在正式邀請你,和我們一起出去??梢詥幔縿e告訴我你連這點勇氣都沒有。只不過是吃個牛排,不是最后的晚餐。讓我們看看你的誠意?”
片刻。他無聲地走到門口,穿上鞋子。開門走了出去。眾人驚訝,平姨和程輝素昧平生,但卻可以降得他一聲不吭。
“他一個人出門了?”慢半拍的舒雅問。
“他跟我們一起去吃牛排了。笨。”平姨笑,“快動起來啊。還等什么?!?p> “還是你厲害,阿平?!蹦赣H一臉驚險地對平姨說。
“不厲害,只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下。這樣的毛孩,我見多了。”她動了動嘴角。嘴唇的鮮紅像是沸騰了一個世紀。
那一日的牛排,大家吃得都蠻開心。姜宜諾真的點了一份十分熟的牛排,舒雅總是忍不住拿刀叉把盤里的荷包蛋戳破,還企圖要滅我的荷包蛋,一陣刀光劍影后被我轟了回去。母親從頭到尾只是吃了一些面包和水果沙拉,真不知道是說她矜持好,還是太過于拘謹。陳亮就不同了,不管是什么吃得,都統(tǒng)統(tǒng)塞進嘴里再說。
而我呢,我形式般地吃了半個牛排,然后在一旁強顏歡笑。時不時地插科打諢,有時候表情愈是強烈,就愈是能掩飾自己真實的感受。
當然此話也可能不準,程輝從頭至尾冷著個臉,坐在另一張桌子上,和陌生人吃著牛排。中途陳亮也不計前嫌地趕過去,回來的時候是一盤子的面包,一臉的如獲至寶。可是程輝他,依然是那副我是面癱我怕誰的樣子。不知道是我們跟他本不同路,還是說他掩飾地太深了。
可是我忘不了,他是怎么知道我在BJ的事情的。
誰沒有個年少無知的過去,就算真的可以拿出來相要挾,也不可以趕盡殺絕。
我也忘記了我這是第幾次和母親單獨交流。我只知道,每一次交流讓我和母親走得更近。
“是誰把紙巾放褲子的口袋里,忘了拿出來,現(xiàn)在一洗,褲子上全是紙巾的沫了?!彼嶂患澴?,在挑上面的團成一團的紙巾。一臉的不悅。
“媽,”我摩拳擦掌,在醞釀合適的話題,“昨天的牛排好吃嗎?”
“那還用說,”她一個嗔怪,“陳荒啊,你平姨好是好,就是太鋪張浪費了,昨天的牛排,全是她請的不說,吃剩下的還不讓打包,你說這算個什么事情?!?p> “媽,你還記得昨天早上的事情嗎?程輝對你說了什么?”我把一只手放在大腿上,另一只在尋找可以依附的東西。
“什么?他跟我說什么了?”母親明顯沒在聽我說的話。
“就是,我在B市……”
她停了一下來,過了幾秒鐘,又重新開始挑褲子上的紙巾沫?!皼]錯,他跟我說了?!?p> “他跟你說了什么?”我的手終于摸到了一個枕頭,把它抓了過來,放到大腿上。
“你自己心里清楚啊,為什么非要我說出來,掃你的興?”母親拍了拍褲腿,把褲子撐開來,檢查是否還有異樣。
“不,我就是要媽告訴我,我想知道他跟你說了什么?!蔽业男谋煌频搅藨已隆?p> “好吧,我告訴你。反正你自己也明白了?!薄班拧!?p> 她說:“他別的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告訴我,你在B市,經(jīng)常出入一些酒吧,很少工作。但是錢又夠花。隔三差五,就往外省打電話,電話費經(jīng)常不夠打。”
【鎖】
?。?2)
我把耳機塞進耳朵里,整個世界立刻就被五月天的《星空》占據(jù)了。我家鄉(xiāng)的夜晚只有夜空,沒有星空。但是我記得在我年幼的時候,盤踞在夜幕上的星星猶如撒了一地的白芝麻。那時候我的生命里還沒有奕之的存在,我只是一個人呆坐在老屋的門前,這樣的日子算不算作天長地久?
摸不到的顏色,是否叫彩虹,看不到的擁抱,是否叫做微風。
可我偏偏只鐘情于摸得到的,看得到的。譬如那頂黑色的鴨舌帽,還有奕芝溫暖如太陽的擁抱。
我想起昨天與母親的談話,她果然還是戳中了真相。有那么一年半年的時間,我壓根就很少工作,我只是靠著奕芝每個月打到卡里的錢存活下來。我的心里有千萬個被戳穿時搪塞的借口,最傷人心的就是:“我說了我在外地工作你就信啊?那地方,工作哪是那么容易找的?!倍疫@最傷心的借口偏偏被我挑了出來。像是兒時父親的煙灰缸,砸到母親頭發(fā)日益減少的額頭上。
那一日,母親撕掉了她手里整理了半天的褲子,把我和母親的羈絆也撕掉了。
不要誤會,她只是知道我在BJ過得如此墮落,一氣之下才會如此這般,我目前這輩子都打算關(guān)在柜子里呢。
可是,這廉價的布料連同紙巾的沫隨后驚悚地出現(xiàn)在客廳的桌子上。舒雅和陳亮氣都不敢喘一口,仔細端詳一看,褲子被縫好了——這女人終究是贏了面子,輸了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