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

　　破曉前的街道浸在濃稠的寂靜里。對門夫妻的爭吵余溫散盡，商鋪褪去白日的喧囂，門板縫隙中漏不出半點光亮。此起彼伏的鼾聲、斷續(xù)的嬰啼與老人含混的絮語在屋檐下流淌，竟成了黎明前最鮮活的私語。

　　夜色如墨汁滲入街巷褶皺。殘燭在風(fēng)里忽明忽暗，巷口幾盞孤燈徒勞撕扯著夜幕，終究被黑暗吞噬殆盡。人生何嘗不是這般徒勞的角力？有人囿于方寸茍且偷安，有人偏要逆風(fēng)執(zhí)炬，用血肉之軀撞向銅墻鐵壁。螻蟻妄圖撼動巨樹，究竟是癡愚還是悲壯？唯有丈量過深淵的深淺，才懂匍匐亦是前行。待磨出足以劈開混沌的繭，才有資格將珍重之人護在身后。

　　引路人的斗篷掠過我的肩頭，向黑暗深處游去。我下意識跟隨，腳步懸在熟悉與陌生之間。未及開口，她已豎起食指抵住唇畔。順著她指尖望去，窗欞后是蜷縮的鼾聲與交疊的呼吸。原來那些無聲的守望，那些掖被角的掌心、掩哭聲的衣袖、替醉漢拾起酒壺的沉默，才是暗夜里真正的星火。無人喝彩的善意，反而燙得灼人眼眶。

　　她轉(zhuǎn)身時油紙燈籠輕晃，裂紋蛛網(wǎng)般爬滿燈罩，卻襯得火光愈發(fā)通透。很難想象這具單薄身軀曾吞咽過多少寒夜。多少人將血淚咽成微笑，把傷疤繡成鎧甲？而她不同——那笑意如新雪初霽，純粹得能照見人心褶皺。或許她早把旁人的安眠釀作蜜糖，啜飲著這份甜穿越荒原。

　　天光咬住地平線時，我忽然讀懂了她斗篷上的風(fēng)霜：走過的路會化作掌紋，摔過的跤將凝成路標。不必問歸處，心火不滅處即是光。暗夜盡頭自有破曉的微光在等，正如引路人衣擺掃過的石板路上，已悄然萌出絨綠的苔。

　　在人生最迷茫的時候，遵循自己內(nèi)心的選擇，心之所向便是光，黑夜的盡頭便是初升的朝陽，自己的內(nèi)心，無異于自己最好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