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情愿相信那只是錯覺——把嗚嗚咽咽的喉音幻聽成了一句話??墒瞧渲兴磉_的意思又是那么清晰。
“門是從外頭鎖的?!?p> 完整而具有邏輯。
千也注意到了,我見她與我同樣詫異,并且隨著她的手電筒往后一照——我們也證實了,這句話正是那個我以為不是人類或近似人類的生物所說。
“它竟會說話?!”
見它模樣,竟與初遇時不同——長若水鰻的脖頸收縮了,直把它的腦袋束回肩上,讓它更像人類幾分。無奈相貌是無法改變的,那嶙峋煞白的體膚、充血暴突的雙眼、高高隆起的顴骨以及沒有上下唇的嘴巴還是不可遮掩地讓人感到背脊發(fā)涼。尤其是在斷斷閃閃的燈光下,更加重其對人脆弱神經的污染……
我也忘了去開門,只是怔怔地望著它向我們緩緩靠近,不過這一次,我并未感覺到任何威脅,所以我自然也不表現(xiàn)出臉麻肉脹的兇相或再一次朝它呵斥。
“不會…來人我以為…永遠了?!?p> 這是它在說話,雖然語法混亂,吐字不清,也不比我們聽到的第一句通順,但我大致還是理解了它想表達的意思。
“既然愿意平心靜氣地和我們說話,那么它應該不會是想要吃了我們吧?”
人最怕的多是未知,而溝通交流則是消除未知的最好方法。好比看恐怖片時我永遠更怕那些自始至終不出一言的妖魔鬼怪,而倘若它們說了人話,便多少不覺膽寒,倒反覺得親切或搞笑了。
用在這里也是一樣。
我在心里這么想,但同時也保持著管道微微開放的狀態(tài),以謹防它是個不按正常套路出牌的瘋子。
“怎么辦?”
千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問道。
我想也是,別說她了,我也不知要做什么——設若那家伙還像早前那樣兇狠地撲過來,我還能毫不猶豫地將它分成兩半??伤F(xiàn)在卻何故像個沒有惡意的前來搭訕的伙計?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不對。
仔細想想,剛才似乎是我先動的手!它不過是靜靜地出現(xiàn)在了我們跟前。
是我被這昏暗的環(huán)境壓抑得過久,又聽千神神叨叨地一渲染,于是先入為主地認定了它是個可怕的東西。
是這樣。
那么我倒還應該感覺對不起它了?
好在不一會兒千就緩解了尷尬。
她低聲問了句:“你……是什么人?”
我見那家伙聽到“人”時略有觸動,竟表現(xiàn)得愈發(fā)溫和,只是用它全黑的小眼打量著千,半晌吞吞吐吐地說出了聲:
“編號1899?!?p> 我想我知道了。
鑒于它的語言能力有限,我也并不打算追問,權且就幫他做個解釋。
“或許它正是你說的那些老科學家們留下的實驗品,沒有名字,只有編號,你知道的……”我對千說道。
千的神情變得很復雜,我猜她又在替它感到難過了。
“原來這些都是真的!我們的復興會一直在為了減少悲劇而努力,卻在努力的過程中制造著其他的悲劇……”
“唉!”
如果不是我聽錯了的話,正是1899嘆了口氣。
它似乎差不多都能聽得懂!這是很不可思議的——與世隔絕了這么長的時間,不僅沒有完全喪失語言能力,竟還能聽得懂許久沒有接觸過的外界語言,我猜它一定是下了很大功夫。
“千,世界比我們想象中的復雜多了。很多事情……雖然你知道這不對,可它就是確確實實地發(fā)生著,并且還會繼續(xù)發(fā)生下去。墨庭議(墨城元老會)也好、復興會也好,為了贏,總要不顧忌使用任何手段。這總不是我們能考慮過來的。走吧,我們出去?!?p> 可正當我要用光將門消逝的時候,卻突然感到一陣惡心——意念無法集中,甚至連最單薄的微光也釋放不出。
頓時,我感到冷汗冒出!一陣不可名狀的恐懼爬上了心頭。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原始種人?!?p> 突然,1899說出了一句無比清晰的話,甚至還帶著標準的費倫多口音。
“祂們沒有搞懂,1899也沒有弄清,這個洞穴總是會在特定的時間充斥起能夠讓原始種人陷入虛弱的磁場?!?p>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它說的。
竟是它說的!
難道它能在我與千短短的幾句交談中就記起或是完全掌握了語言技巧以及發(fā)音規(guī)范?
“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忍不住比我更先發(fā)起了這個疑問。
“1899是人造人,祂們的仆從,也是費倫多復興會的戰(zhàn)士……祂們在創(chuàng)造1899的時候,在1899被稱之為‘大腦’的部位安裝了生物芯片,這在很大程度上有助于1899的快速學習?!?p> 難怪它一下子就學會了格斗。
我覺得驚奇,但也不耐煩于要聽它說些閑話。這個世界什么怪事都有,早該見怪不怪了。我現(xiàn)在只想帶著千出去。
“你說磁場總是會在特定時間出現(xiàn),那么它什么時候消失?”我直截了當?shù)叵蛩鼏柕?,希望以它現(xiàn)在的智能可以很快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因為我們是敵人。不僅如此,你的傲慢也使人感到不適,我不喜歡你?!?p> 我被說得一愣,沒想到竟然給它嗆到說不出話來。
“好啦,1899,請你原諒他。其實他是個好人呢,一路上都在保護著我。抱歉,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千,是復興會殼城的隨行軍醫(yī),很高興認識你。請問,這個磁場什么時候才會消失呢?”
我要感謝千,因為聽她這么一說,1899立馬就毫無保留地說道:“看臺階上,通風口總是能照進來一抹微光,順著這道光的尾巴,直到它照到那條線,就正好是磁場消失的時候?!?p> 我們順著1899指示的方向,果然在門上看到了一條刻上的粗線,想必那是它在洞穴中度過無數(shù)時日后所總結出的經驗。只可惜,現(xiàn)在照進來的光距離那條線還有著一定的距離。這就表示,我們可能還得再等上一段時間了……好在終是有出去的機會的。
“那么,1899,請問,這扇門后面,可以通往地面么?”
我盡量保持謙卑,向它問道。
這一次,它回答我了:“這扇門后通往下水道,順著下水道確實可以找到通往地上的路。那就是祂們帶1899來時所走的路。只不過,祂們再也不會來了。祂們遺棄了1668、5407、5980和1899。是祂們封死了出路,是祂們要1899永遠不見天日。”
“祂們?”
我沒法用費倫多的語言來形容這個稱謂,但鑒于我聽聞這個稱謂是呼者帶著無比的敬畏所說出口的,所以權且就用“祂”來作代替。
千悄悄地對我說道:“我想就是那些老科學家們,1899把他們當神了?!?p> 轉而她又朝向1899道:“我真為他們的所作所為感到慚愧?!?p> “不!不怪祂們!我尊敬的軍醫(yī)小姐!光輝的醫(yī)者呀,我原本應做你與你們萬千同胞的仆從,可是……”
說著說著,它倒顯得悲傷起來。
只見它在原地轉了幾圈,最后長嘆一口氣,坐到了地上。
我感覺它有很多很多的話要講。
也許,接下來就是千所說的那個故事中沒有詳細提及的具體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