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風(fēng)起云涌

　　隱隱的談話聲從前面?zhèn)鱽恚患s豎起耳朵，悄悄地聽了起來。

　　“十一郎啊，你這次回來，是————？”那老者邊走邊詢問，清癯的面容上，印刻著深深的皺紋。每一道皺紋，似乎都是他的愁緒。

　　“圣上密詔我回京。剛一回京，就見到伯仁被————”想到刑臺上那慘絕人寰的一幕，王斌的心猛地一抽，刺骨的痛意，似乎在一剎那間流轉(zhuǎn)到全身。

　　“唉，”老者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建康城里，此刻，表面上看，好似風(fēng)平浪靜，實則，形勢緊張，危如累卵。你三哥一意孤行，帶領(lǐng)人馬攻克了小石城之后，又占領(lǐng)了京都。嘴里喊著清君側(cè)，要鏟除圣上身邊的奸佞小人，其實呢，不乏他的私心作祟，要想趁機(jī)殺掉對他不滿的人。殺了一批，又一批。搞得建康城里血流成河，人心惶惶?！?p>　　王斌默然不語。

　　那老者繼續(xù)說道，“這些年，他的權(quán)勢變大，他的欲望也跟著膨脹。想要一手遮天，稱王稱霸。卻不想想，北方戰(zhàn)亂已久，人們飽受戰(zhàn)火之苦。許多人渡江南下，為的是求得一席安穩(wěn)之地。這里的人們不想打仗，就算是想打仗，那些有志之士，想的也是進(jìn)行北伐，將被黃河以北被胡人占領(lǐng)的地方給奪回來，而不是自己人搞窩里斗！”

　　“您沒有找他說過嗎？”王斌皺起眉頭。

　　“說過了，說過了多次，可是，他不聽啊?！崩险唛L長地嘆息一聲，心中壓著的萬千哀愁，似乎是更濃了。

　　作為王氏一族的族長，王導(dǎo)簡直是操碎了心。一族人的性命安危，都壓在他蒼老而羸弱的肩頭。他的每一個判斷，每一個決策，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力量，似乎都在進(jìn)行著生與死抉擇。

　　現(xiàn)在，王家因為王敦的原因，而處在了風(fēng)口浪尖?？雌饋硎酋r花著錦烈火烹油，實則是行走在刀尖之上，稍不小心，便會跌落萬丈深淵。

　　“他在建康城里，只手遮天，只有他惹別人，沒有人敢惹他。看似風(fēng)頭無兩，權(quán)勢無邊，實則是將我王氏一族架在火上烤??！”王導(dǎo)的臉色越發(fā)地難看起來。

　　王斌仔細(xì)地聽著，沒有接話。

　　“我若是由著他，只怕他日后會將王家拖到無底的深淵，再也爬不起來。可是，我若是反對他，與他針尖對麥芒，那么王家勢必會發(fā)生分裂，力量必定會隨之大大削弱。”王導(dǎo)的眉頭生生皺起，幾乎都可以夾住一個蚊子。

　　他沒有看王斌，繼續(xù)說道，“在這個動亂不停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里，一個強(qiáng)大的家族多麼重要，你是明白的。若是沒有家族的護(hù)佑，個人的力量是多麼地微不足道，不是如同螻蟻，被人踐踏。就是命如草芥，被人無情地收割?！?p>　　王斌的臉上，神色漸漸地凝重起來。

　　“十一郎啊，你重情重義，性情灑脫，心中懷有一腔報國熱情。雖被貶西部二十載，卻將管轄之地治理得井井有條，人們安居樂業(yè)。如今，在這節(jié)骨眼上，圣上召你回京。我知道你與圣上自幼同窗，關(guān)系甚好。但是，人心異變，你可要在關(guān)鍵時刻，站穩(wěn)腳跟，選定立場，不要被人利用，反成了插向家族的一把利刃而不自知啊！”王導(dǎo)諄諄教導(dǎo)。

　　“堂兄，我————”

　　倆人的談話聲，從風(fēng)中隱隱約約地傳來。聽得后面跟著的倆人，心中微微一顫。

　　多麼沉重的話題啊，像是一座山似地，壓得人幾乎有些透不過氣來。

　　沒有想到一來到建康城，就被卷入如此的風(fēng)譎云詭之中。王琳瑯不覺把嘴巴抿得緊緊地。

　　倘若如此，還不如不回來了！待在西邊那天高皇帝遠(yuǎn)的地方，多麼逍遙自在，想到這兒，她不由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她的心底里，隱約地覺得，在這奢華繁昌的建康里，似乎有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將每一個人都網(wǎng)在中央。

　　“喲，小丫頭，別繃著一張小臉，瞧瞧，愁眉苦臉的，像前面那個老頭似地?！蓖鹾姞?，不約逗起她來，“天塌了，自有高個子頂著，你這個小矮個，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王琳瑯忍不住反駁道，“我雖是一個矮個子，無足輕重?？墒?，我?guī)?----，不，我爹—爹，他是一個高個子啊，我怎能不擔(dān)心？”師傅兩字在舌尖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又給王琳瑯給吞了回去。

　　“哎喲喲，你爹爹是誰??？那是王十一郎??！想當(dāng)年，那是文武冠絕天下。如今，嘖嘖嘖，這風(fēng)采，這氣勢，更甚從前。還有誰敢傷他？”

　　“大將軍剛才不是傷我——我——爹爹嗎？”王琳瑯氣鼓鼓地說道。

　　“喲，你不是該叫他三伯父嗎？怎地還叫大將軍？”王涵忍不住地問道。

　　“傷了我爹爹，我干嘛要叫他三伯父？”王琳瑯理直氣壯地回答道。

　　王涵一下子被逗樂了。瞧瞧，多有趣的丫頭，情感如此直接，愛憎如此分明。

　　“你爹爹是一個大傻瓜。若非他顧念手足之情，不忍手足相殘，你以為大將軍能傷得了你爹爹？”王涵嘴巴咧起，不無鄙夷地說道。

　　在大將軍面前氣都不敢多喘一下，像孫子一般，如今竟敢背后說他壞話，王琳瑯被這樣的七伯父給逗樂了。

　　“哎，我說小丫頭，你這一身功夫卻是不錯。這小身板，力氣也恁地大了些。跟伯父說說，你是怎么練的？”說罷，他眨眨眼睛，用胳膊撞撞王琳瑯，一臉的好奇。

　　一個四十多歲的老男人，竟然這么無聊與八卦，碎碎念，碎碎念，像是一個老媽子似地。王琳瑯簡直有一種嘆為觀止的感覺。

　　王家啊，真是人才輩出??！有像大伯父那樣睿智清明的老者，有瀟灑飄逸文武俱全的師傅，有像大將軍那樣霸氣側(cè)漏的梟雄，今還有一如周伯通似的老小子王涵。

　　王琳瑯眨眨眼，睜著一雙清澈而純真的眼眸，認(rèn)真地回答到，“七伯父，我這身力氣，都靠著每天練胸口碎大石得來的?！?p>　　“什么？胸口碎大石？”王涵有些懵了。

　　他將信將疑似信非信地瞪著面前的少女，臉上似乎寫著四個大大的字：怎么可能？

　　王琳瑯實在忍不住，她噗地一聲，大笑出聲。

　　她的聲音清脆如同銀鈴，似是在空中，灑下一串串美麗的音符。

　　前面的倆人不約轉(zhuǎn)頭，看著陽光下那張鮮艷明亮如同花骨朵兒般的美麗面容，聽著那肆意灑脫的歡快笑聲，倆人嘴邊不約同時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

　　“是一個好孩子！”王導(dǎo)拂著頜下的那長髯，清癯的面容難得地露出一抹欣然。“十一郎，你把這孩子教得很好，這次，你把她帶回建康，是————”

　　“堂兄，琳瑯————”

　　倆人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