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外表,是那人沒錯了!
但是她已經(jīng)死了!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里?
就像……就像凌昭自己一樣!在這個世界存活了下來!
仇恨在心中翻滾了起來,雜七雜八的思緒堆擠在凌昭腦海中,各種各樣的屬于自己的囈語響起。
“這個女人為什么還活著,殺了她!”
“不對,這里是游戲里,她不會死……”
“她絕對不是玩家,肯定和我一樣,不一定能復活……趁現(xiàn)在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
“……”
“喂!你怎么了!”
“鴉見寒!”
“鴉見寒!”
嘈雜的聲音中突然出現(xiàn)不同的聲音,讓凌昭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鶴知歸擋在他和月玖兒之間,表情嚴肅,剛才的喊聲也來自于他,而月玖兒則有些害怕地藏在鶴知歸身后,疑惑地望向凌昭。
凌昭側(cè)目,已經(jīng)湊過來了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吃瓜路人,也知道自己的表現(xiàn)過于異常,目光一沉,放開了鉗住月玖兒手腕的手。
“嘶……你這人怎么一點禮貌都沒有?!痹戮羶浩沧?,委屈地揉著手腕。
景小東點頭,旋即馬上搖頭,“一定有什么誤會……是吧鴉哥?!?p> 凌昭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跟我?guī)煾刚f,我跟這兩位朋友有點事商量,先離開一段時間?!?p> 景小東撓頭,“你可以自己給他發(fā)信息啊,我來說怪怪的?!?p> “嗯好?!绷枵腰c頭,向前走去,方向是銜絮橋背對傳送點那邊,順便他給了鶴知歸一個眼神,示意對方跟上。
凌昭思考過,也許自己不該冒險叫他倆過來獨處,如果鶴知歸和那個“月玖兒”是一伙的,自己也許就交代在這里了。
盡管月玖兒是個奶媽,但等級擺在那兒,還有個手段很多的鶴知歸,處理掉自己還是綽綽有余的。
但現(xiàn)在凌昭心里有很大的疑問需要去解答,他賭鶴知歸的人品,賭他并不會跟月玖兒一起動手擊殺自己。另一手準備就是跟景小東交代的那一句,與其說是交代景小東,不如說是說給月玖兒聽——他有靠山,不要輕舉妄動。
這樣大概就夠了。
后方,鶴知歸向景小東和天亞報以歉笑,然后拉著月玖兒跟上了凌昭。
月玖兒嗔怒道:“我都快被嚇死了,你怎么跟個沒事人一樣,你都不覺得他不太對勁嗎?”
鶴知歸反問:“你不是早就應(yīng)該知道這一點嗎?放心,我和他短暫接觸過,是個還算理智的人,也是時候坦誠相待了?!?p> 月玖兒瞪了他一眼。
在銜絮橋地區(qū)找一個無人區(qū)域還是有不小難度的,凌昭繞了一大圈才找到了安靜的地方,并且確認周圍不會有圍觀群眾了,才停下腳步。
他雙目微闔,記憶里千奇百怪的畫面仿佛映在眼前。
第一塊石子砸向了鏡面般的記憶,留下了漆黑的孔洞和向外蔓延的裂痕,在各種作用力影響下,裂痕越來越多,直至布滿整塊鏡面,讓它支離破碎。
凌昭的目光從來只會停留在最刺眼的那塊黑色上,并未刻意回想初端,尤其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后。
他以為已經(jīng)來到一個與過去再無任何關(guān)聯(lián)的世界,過去的一切都應(yīng)該暫時被塵封,尤其是那些不是特別重要的回憶。
但這一切的平靜,都被突然出現(xiàn)的月玖兒打破了!
在記憶中,那個和月玖兒有著一樣面目的少女,是凌昭所在門派掌門之女,因為長輩交好,自幼關(guān)系不錯,少年時期這位師妹更是異常喜歡黏著自己,甚至是仰慕自己。
雖然他不曾接受對方心意,但也不曾否認對方是個很好的人,直到對方撕破偽裝,露出單純外皮下的陰暗。
或許是因為嫉妒,或許是因為愛而不得,那個少女伙同凌昭的敵人陰了他一手。那是凌昭第一次感覺到人生險惡,但不是最后一次。
她沒有成功。但接下來的是,摸黑,編排,利用權(quán)勢反將一軍,這是她身為掌門之女的特權(quán)。
盡管這點作為微不足道,但它卻是一個開端,仇恨凌昭的那些人,敵視者,嫉妒者,種種……聞味而來,將他們的惡意澆筑在破洞之上。
他們彼此“交談”,相互映證,將白的說成黑的,將假的說成真的,最終塑造了傳聞中的“魔頭凌昭”。
到了最后,是真是假,除了凌昭本人,已經(jīng)沒人可分辨了。
凌昭嘆了口氣,過往記憶如線條般梳理清楚,后面兩人也跟了過來。
“嘖,繞這么大個圈子,看來是有很重要的事要談?說吧。”
鶴知歸拂去一旁柳樹脫落的枝條,看向前方沉默的凌昭,露出從容的笑容,只可惜被面具擋了一半。月玖兒想躲他身后,但轉(zhuǎn)念一想游戲里怕什么怕,索性大大方方站好。
太魯莽了……凌昭嘆息,因為震驚和惱火,竟然沒有經(jīng)過更多的深思熟慮,就選擇直面她。但到這一步,總不能嬉皮笑臉地說著只是開個玩笑,就此揭過吧?
凌昭轉(zhuǎn)身,目光在兩人之間移動了好一會,慢慢壓下心中冒出的怒火,現(xiàn)在不是發(fā)難的時候,解開月玖兒身上的謎題更加重要。
好像是被凌昭的眼神刺到了,鶴知歸嘆了口氣:“怎么回事?吃醋了?”
凌昭剛準備說出來的話被瞬間嗆住,“……能不能來點正常人發(fā)言?”
鶴知歸攤手:“你一直不說話,我只能自由發(fā)散思維咯。”
凌昭壓下暴揍對方一頓的沖動:“其實……”
“你不是真實世界的人吧?”鶴知歸淡淡地說著,好似平常路過打招呼的話語,但聽在凌昭耳中,卻如驚雷。
“……”凌昭驚疑不定,竭力控制表情不變,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鶴知歸依舊和煦如初,淡定從容,“你是源自游戲漏洞而誕生,在程序夾縫中鉆出的一段數(shù)據(jù),還是身份標識被混淆了,又擁有智能意識的系統(tǒng)角色npc。又或者是……真正異界的來客,外來的入侵者?”
說出這些話時,鶴知歸一如既往的風騷,仿佛一切盡在掌控。而他身邊的月玖兒表情也絲毫不見驚訝或不解,而沒有爭議,即代表認同。
果然……是她。凌昭心中懷疑瞬間坐實。就算凌昭表現(xiàn)的有那么一點不合常理,也無法篤定地得出上述結(jié)論,但在已知結(jié)論反推的情況下,驗證則簡單很多。
“至于為什么這樣猜測嘛……”
“首先,你的表現(xiàn)超出常人太多了。一開始以為只是普通人水平,可后面是越來越離譜。尤其是尺玉原那一劍,真是可怕啊,我都以為是那什么鎮(zhèn)淵使跑回來又砍了一劍?!?p> “你說,正常人就算突兀獲得了70級的力量,也只有挨打的份,更何況在沒有技能書的情況下,揮出那一劍呢?”鶴知歸不急不緩說道。
凌昭輕輕說道:“那只能說明你見識太淺薄了,世界上庸人有,隱藏的神秘莫測之人也有。而且,你當時也不比我差?。俊?p> “我是特例?!柄Q知歸笑呵呵的,并不準備回答這個問題,“第二,在尺玉原鎮(zhèn)界碑處,你觸發(fā)奇遇的方式,太過古怪了。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因為自身某些特質(zhì),與鎮(zhèn)界碑發(fā)生了共鳴引起變故?”
鎮(zhèn)界碑就是尺玉原的傳送碑,在經(jīng)過尺玉原歷史劇情后,他便改口了。
不給凌昭開口道機會,鶴知歸翻手,一塊共享界面出現(xiàn)在他身前,“第三,我覺得你有必要看一下,我們第一次見面的場景?!?p> “!”
第一次見面?這句話毫無疑問有一次震驚到了凌昭,第一次碰面難道不是在尺玉原嗎?!
“喲,又是喜聞樂見的bug時間?”一個略帶譏諷的聲音在視頻里響起。白羽舟出現(xiàn)在畫面中,上面乘坐著一男一女,雖然面部看不清,但凌昭一眼認出是鶴知歸和月玖兒。
畫面上是昏暗的天空,下方是清澈的河流,一道血紅色在天空中撕裂顯現(xiàn),內(nèi)里是深邃的血墨色。
下一秒,一個黑色的身影緩緩脫出,那黑影就轉(zhuǎn)瞬即至,砸向水面,血墨色巨浪濺飛鋪天蓋地,嘈雜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沒過多久,這一片區(qū)域,只余下一片血墨色,和那中間的人影。
“他們都死了?!?p> 渾身血墨之人懸在江面之上,灰色的影子交錯飄蕩著,陰慘慘的血霧籠罩在這一片區(qū)域,只是看一眼便令人壓抑。而上空,厚重的烏云在凝聚,逐漸變成黑壓壓一片。
“天罰?”少女的聲音響起,而下一刻,血墨之人聞聲而來,沖至近前,仿若惡鬼。
“沉夢曲!”隔著視頻都能看出月玖兒的手忙腳亂。
但下一秒,她便不用擔心了。
天空之上,突兀地劈下一道雷霆,徑直落在面前這人頭上。面前人瞬間僵住了。
而觀看視頻的凌昭也僵住了,因為距離足夠近,他看清了這個人就是自己!
自己什么時候做的事?為什么毫無記憶!
慍怒的沉雷沖擊了烏云的重重包圍,如利劍一般傾瀉。雷柱生生截斷江水,浪水翻涌之間便化作水汽消散。
“我滴個乖乖,這是血罪值達到多少了,我從未見過這么可怕的天罰?!彪S著視角拉遠,月玖兒再次說道?!澳侨嗽趺礃恿??”
過了一會兒,血光散去,洛江恢復了波瀾不驚,靜靜按著既定的河道流淌。
“應(yīng)該是死了吧?!?p> “蘇蘇,你怎么了?”
“他沒有死?!?p> “你怎么知道——你做什么?”
畫面中的鶴知歸跳入水中,而跟隨的畫面視角也進入了水面之下,照出他在水中散開的絲綢般的銀發(fā)。
而與這一抹干凈的銀白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深邃的水中,血墨之人緩緩落下,濃重的黑色漩渦在他底下形成并溢散,仿佛水下一個散發(fā)濃郁死氣的毒疤,深深刺激著視頻之外凝神觀看的凌昭。
視頻到此結(jié)束。
“……”他竟然一時沒能平復過來。
自己到底是以怎樣的方式從煉獄山底的深淵來到這里的,凌昭好像把握到了一點靈光,卻缺了一點決定性的因素而無法得出結(jié)論。
“嘿嘿,所以你說好像見過我,還是很正確的嘛?!辈贿^,不妨礙鶴知歸逗他玩,這是指尺玉原之遇。
凌昭聲音沙啞,“后來呢?”
“后來?”鶴知歸表情凝固了一秒,心痛說道:“后來你也好意思問?你自己干的事你不記得了?”
“……”凌昭感覺自己頭上又有好多個問號,什么叫我也好意思問?
鶴知歸痛心疾首:“要不是你這個哪來的怨種,要不是我好奇湊了個熱鬧,靠近你旁邊全是bug亂流的區(qū)域,我也不會掉到一級。你居然給忘了,我鄙視你!”
“……”
這么說來就好像合理多了,凌昭恍然大悟。為什么鶴知歸也是個萌新,卻如此“博學”,一副天大地大老子都熟的樣子。而應(yīng)對邑符缺那一戰(zhàn),技能書是早就已經(jīng)裝備上的,裝備從何而來的問題也可以合理解釋了。
鶴知歸難得郁悶:“你該慶幸,我對未知的好奇遠超過游戲?qū)嵙Φ目粗?,不然早把你交給客服處理了。你現(xiàn)在要么早被處理了,要么在小黑屋遭受折磨?!?p> 對未知的好奇?難道不是某個人的建議?凌昭余光看了一眼月玖兒,她嘴角帶著一抹笑,不知道在笑什么。
鶴知歸從郁悶中掙脫出來,“之后我得下線去上課,就把你交給玖兒看照了?!?p> 凌昭心中一提,這不是把羊送入虎口嗎?但是想來,那時自己連角色都未建立,月玖兒想攻擊自己也沒辦法,所以安穩(wěn)地度過去了。
但沒法攻擊,不知道對方又能做出什么非人舉動?凌昭還是不放心。
“誰知道這丫頭就一會沒看著你的功夫,你就自己不見了,因為這事,我說了她兩句,這丫頭就鬧矛盾把我刪了?!彼栽诔哂裨臅r候,鶴知歸打趣自己孤零零沒有游戲好友。
說到這里,鶴知歸暗搓搓埋怨地看了一眼月玖兒,后者哼了一聲,但看樣子這事已經(jīng)揭過了,所以沒有說多余的話。
凌昭輕輕點頭,后來自己爬出了深坑,去了翎羽莊,“所以你在尺玉原為什么不直接說明一切?”
鶴知歸輕笑,“你不覺得,在知曉一切的情況下,看著你演戲,極力掩飾自己的行為破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偏偏我又是那種善于觀察者,這種體驗很美妙……咳咳?!?p> 感覺到主題跑偏了,鶴知歸及時糾正:“當然,我也沒有一直逗你玩啊,至少在確認你不是什么邪惡歹徒之后,我直接決定將一切告訴你了對吧。”
凌昭深深盯著他,沉吟一會兒后慢慢開口:“一切?不見得吧……”
“嗯?”
凌昭低垂目光,瞳孔轉(zhuǎn)向月玖兒,“這位在你敘述的故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玖兒?”鶴知歸捏了捏下巴,“你是擔心她透露你的秘密?放心,玖兒也是神秘事件愛好者,我們之間的事她不會說出去的,我可以保證?!?p> 月玖兒臉色掛著嬌俏笑容,輕輕點頭。
“你是真不知道嗎?”凌昭輕聲說道,“在你身邊的這位,清秀俊麗,單純?nèi)绨总饺亍?p> “嘿嘿,其實也沒有……”月玖兒臉色微紅。
凌昭臉色帶著譏笑,“其實骨子里早就腐爛,被惡念和狠毒填滿了?!?p> 月玖兒一愣,臉色變的很精彩,杏眼瞪圓:“你!我招你惹你了,為什么罵我!”
凌昭只是嘲諷地翹起嘴角,不再說話。
“蘇蘇!你看他你看他!”月玖兒用力拉拽鶴知歸的袖子,清脆的聲音里滿是委屈。
“等一下,等一下……”鶴知歸被這生硬的轉(zhuǎn)折驚到了,遲疑問道,“鴉見寒,你可要對你的言行負責,污蔑一個女孩子可是不好的行為。”
凌昭聲音不帶什么感情:“自然,你沒有理由相信一個剛認識的人,而我也并不需要你相信,這只是我作為‘短暫朋友’的忠告,怎么想是你自己的問題?!?p> 鶴知歸扶著折扇,蹭了蹭下巴:“……咳咳,既然這樣,不然把你們倆的故事講給我聽?我想你要我們過來,本來也有此意吧?”
月玖兒推了下他的胳膊:“什么叫我倆的故事,我根本不認識他……”
凌昭點頭,“這確實有關(guān)我一段灰暗的過去,但具體內(nèi)容恕我無法告知。我只能告訴你,表面的偽裝越是浮夸,偽裝被擊破所見的內(nèi)里,越是極端?!?p> 凌昭相信自己這句話不難理解,你不是喜歡裝單純可愛嗎?反正我不信。
月玖兒咬牙切齒,似乎下定了反駁的決心,但卻被鶴知歸攔住了。
“你的話,我無法贊同?!柄Q知歸搖頭。
凌昭點頭,“我知道,偽裝要是這么好認清,我也不會被騙了?!?p> “我想不到你們能有什么矛盾,也想不通?!柄Q知歸嘆氣,看向一旁氣鼓鼓的月玖兒,眼神寵溺。
“因為玖兒是我親妹妹,我看著她長大的,我想不到你有任何理由認識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