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轉(zhuǎn)過頭來看她:“我們都把戚子軒當(dāng)作親人。我愿意繼續(xù)做他的攝政王,雖然……”
“嗯?”
“雖然有些心愿,確實需要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才能去實現(xiàn)?!?p> 他說的愿望是什么?既然如今不執(zhí)著于皇位,也就是這些愿望還未到最急切去實現(xiàn)關(guān)頭。
寒風(fēng)蕭瑟,吹得城樓上的燈籠胡亂搖曳。
“我送你回公主府?!?p> 蕭楚楚遲疑,戚寧以為她要拒絕?!叭绻悴辉敢?,我讓守城門的侍衛(wèi)送你?!?p> “既是守城門,又怎能輕易離崗?!彼呎f邊走下城樓?!拔一貙m中,住上幾日?!?p> 戚寧明顯疑惑。
她沒有拒絕他的同行。
把蕭楚楚送回澄昭宮,戚寧決定宿在景盛宮。
這一夜里,似乎好多人都難以入眠。一芳閣向來絲竹歌舞到天曉。蕭清得了蕭楚楚遣人送來的口信,說要在宮中住幾日,推遲出發(fā)去惠國。這一夜,她都在想她的女兒。從前母女隱居在仙水洞,她看著女兒一日一日長大成人,心中琢磨楚兒日后總要有個去向,不可能終生都與她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如今她入了宮,貴為長公主,看似海闊天空,卻并未比隱居在仙水洞來得自如隨心。
沈青黛的喪儀今日結(jié)束,楚兒就要跟她去惠國,這并非蕭清最初的打算,可她也并無更好的選擇,跟在她身邊才能最安心。
戚寧在皇宮的時候越來越多,方便皇帝召見,及時覲見。
“皇叔,惠國君派了馮國舅攜兩名使者前來,說是太后突然暴斃,惠國舉國同悲,要仔仔細(xì)細(xì)問清了太后在我宮中的種種,細(xì)到起居日常。馮國舅說太后是先帝惠頤王寵愛的公主,和親到戚國是為了兩國交好,早逝也算是為國犧牲,要御史為她修史立傳,以安慰舉國臣民?!?p> 戚寧沉思,道:“當(dāng)年惠國戰(zhàn)敗割了維州給我大戚,他們這口氣忍了二十年,如今終于找到一個理由發(fā)難。”若來的僅僅的使者,尚屬正常,偏來的是馮坤。過去二十年,因為沈青黛和徐坤澤還在,馮坤有所避諱,現(xiàn)如今大可放開手腳了。
戚子軒臉色不太明朗,戚寧知其所優(yōu)所懼,卻仍是波瀾不顯的語氣:“太后已入土為安,死者為大,沒等到惠國的人到步就把殯儀辦了,他們多少有些不滿。我們招呼到位,倒也不會落下什么不是之處。雖說惠國是太后的娘家,馮國舅也與皇上算得上有親戚關(guān)系,畢竟未曾照面過,如果皇上覺得妥當(dāng),惠國的人就交由臣去應(yīng)付。”
“無甚不妥。那便勞煩皇叔?!?p> 馮坤既是惠國國舅,又有侯爵之位,寧王親自主持為其設(shè)招待宴。陳年佳釀,山珍海味,八珍玉食,大排筵席。然而因太后出殯百日內(nèi),宮中禁笙簫歌舞,場面自然顯得冷清了些。
“素聞戚國皇宮養(yǎng)著技藝精湛的歌姬樂師,攝政王如何不讓我們這些遠(yuǎn)道而來的客人見識一番?”
馮坤此言,讓在座的劉丞相、李尚書等戚國大臣都面色不悅,就連列坐在馮國舅身旁的惠國使臣都面露驚訝,其中一位頗有猶豫地湊身像馮國舅嘀咕了句話。只見馮坤斜了使臣一個眼神,那使臣便縮著頭短了頸,坐正回席上。
劉丞相得了戚寧的一眼,便大方應(yīng)道:“太后駕崩,舉國悲戚,宮中上下更是無心享樂。貴客從遠(yuǎn)方來,雖有招呼不周,也在情理之中?!?p> “那是當(dāng)然,當(dāng)然的?!弊焐先绱?,誰都看得出馮坤不快。
“禮數(shù)都是要盡的,國喪要守,貴客也不能薄待。”戚寧手持方尊,從上位下至客席,舉杯向馮坤:“戚國史書記載有一首三百多年歷史的《達(dá)舞曲》,律高低懸殊,如同竄天遁地,其千變?nèi)f化可謂窮極世間能存之聲,宮中有一老樂師曾奉戚威王旨意,用了大半生的時間走訪民間,將此殘缺的名曲重新編理出來?!?p> “寧王是要把樂師請來演奏此傳奇名曲?”
劉丞相道:“當(dāng)年老樂師將樂譜獻(xiàn)給了戚威王,王見了,大喜,賞賜了重金和好琴十把給老樂師,準(zhǔn)其回故土蓋華屋頤養(yǎng)天年,孤兒老樂師不在宮中?!?p> 戚寧一笑:”既要守國喪,便不鳴絲竹,但這首曲的譜子抄本,本王想贈與馮侯爺。”
馮坤聽言大悅。
宮女將一卷題有《大無曲》字樣的卷軸呈遞到寧王手中,馮坤此時坐身起來,伸出雙手接過,又忙解開綁著的結(jié),卷軸一直展開,馮坤的面色就一直變差,卷軸開到盡頭,馮坤的臉已又紅又紫。
身側(cè)的其中一位惠國使臣見狀,也起身探頭,知情況不妙,倒也心思活絡(luò),立即舒展愁眉笑道:“好一個大音希聲,戚威王有大智慧,若不然,以為老樂師是有負(fù)皇命,弄了個空白的曲譜糊弄皇帝?!?p> 馮坤會意,便也強拉著臉皮扯著嘴角作笑,不然,他眼力心識比區(qū)區(qū)一個使臣還更蠢鈍,大音希聲,包容萬物,他再提什么要求,也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戚寧留神看了一眼這位使臣,笑意攀上嘴角。
當(dāng)年老樂師花了十?dāng)?shù)載,最終遺憾并未搜集到完整的《達(dá)舞曲》,雖如此,也收集到了惠國民間各種地方歌謠小調(diào)。《達(dá)舞曲》本就失傳無人知曉,倘若老樂師將其收集的地方曲子雜糅偽造一首《達(dá)舞曲》也能魚目混珠,但老樂師正直忠誠且敏慧,獻(xiàn)給皇帝《大舞曲》,皇帝賞他,是賞他的敏慧和正直。
招待宴是馮坤第一次與戚寧正面接觸,雖久聞這位二十年前打敗惠國的少年將軍、如今戚國除皇帝外權(quán)位無出其右的攝政王才能卓著,今日一見,不僅覺得名不虛傳,更覺得其人比傳聞更加不凡。
這不能不讓他警覺,此次要辦的事比他想象中更為棘手。
越是遇到棘手之事,馮坤更越是要尋歡作樂一番。便找來熟悉戚國地頭的人,問得一芳閣是達(dá)官貴人、江湖豪俠都心馳神往的風(fēng)月之地。
馮坤于是不顧兩位使者的勸阻,立即便欣然前往一芳閣。
果不其然,馮坤見一芳閣群芳斗艷,個個女子又都技藝驚人,脂粉堆他是流連慣了,此處的女子非尋常紅花綠柳、庸脂俗粉可比,便心情舒暢,一時忘了形。身邊不斷有鶯鶯燕燕流連穿梭,他眼饞心癢更覺口干舌燥,不加思索就伸手想要左攔右抱,一芳閣的女子們見慣場面,雖不至于嚇得花容失色,卻也對這個表面斯文,言行粗鄙的人十分鄙夷。要知來一芳閣的客官,不管什么身份,不論心中有何般欲念,對里面的先生們都以禮相待,毫不輕浮失態(tài)。
沒有一個女子向他主動相迎,馮坤又氣又羞,連忙讓隨從取出金銀珠寶,強拉住一個倒霉經(jīng)過的女子。女子見了珍寶也不為所動,倒狠狠掙脫,劈頭蓋臉罵了一句:“無禮,莽夫?!贝巳苏浅噫?p> 堂堂權(quán)惠國侯爺被煙花女子如此當(dāng)中落面,惱羞成怒在廳堂里大呼,要當(dāng)家的來見。
“何人如此喧嘩,還對我家赤媛動手動腳?!?p> 舞夜叉夜夜親自看場子,剛才在三樓回廊早已注意到這個放蕩無禮的馮坤。
所有人都注視這馮坤,一個穿著墨色短打,頭上捆著沖天馬尾的江湖人士豪聲叫道:“舞夜叉不輕易親自出面說人,這位客官,你自重吧。”
馮坤紅著臉,指著樓上,干巴巴說了一句:“你別走,等著我上來再與你理論?!奔奔鄙狭藰翘?,到了三樓舞夜叉跟前,雙眼往樓下瞟,發(fā)覺樓下眾人早已各自尋歡作樂,無人對他問津,但他臉上違心地裝出兇狠,嘴上幾近低聲下氣,因見得舞夜叉的媚態(tài),又在強詞奪理之前就聽得軟音細(xì)語地說:“喲,這位爺面口生,怕是第一次來,不知道我這地方的風(fēng)俗呢?!?p> 舞夜叉善于周旋,談笑風(fēng)生同時含沙射影,常常說得對方無地自容又不好發(fā)作,只能收斂著,此時舞夜叉再派出讓客官合心合意的先生招待著,客官也就忘了生氣。
正與美人共飲,隨從卻入內(nèi)稟報了什么,馮坤霎時收起浪蕩模樣,陪飲的先生也微微一驚,識相地退出了廂房。
“搜?!?p> 那隨從會意,又招呼了守在門外的幾個同僚,各自手握住了腰間的劍,走向某間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