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狐假虎威

　　沈青黛自從知道蕭楚楚是蕭可晴之女，又因為她與自己同樣擔心戚寧的毒發(fā)，竟對她無以往那般厭惡，而支配她內(nèi)心的是愧疚。

　　蕭可晴當年在戰(zhàn)場上死里逃生，卻被自己派去的刺客殺死了。那年她以為蕭可晴死了，傷心過度，還大病一場。嫁到戚國之時，嫁衣上的腰封，是蕭可晴多年前給她做的。豆蔻之年，她們兩個小姑娘一起暢想著各自的出嫁之日，期盼著心儀的未來夫君該是怎樣的模樣和風度。蕭可晴說要給她做全套的嫁衣，先做了個腰封，親手刺繡了花好月圓下的鴛鴦，那嫁衣尚未做成，蕭可晴便隨父出征，一去不復(fù)返了。

　　昏迷的這三日里，沈青黛腦中想起了許多年少時的舊事，許多她幾乎已經(jīng)忘了的有蕭可晴的那些回憶。

　　當年她出嫁途中遇到海賊，被綁到了島上，陪嫁的婆子丫鬟都死了。被救回戚國皇宮后，那般初來乍到無依無靠的光景里，她常常思念起蕭可晴。

　　這世上竟有這般陰差陽錯，她這些年所恨的，那個她的夫君和她的摯愛共同所愛的女子，竟與她曾經(jīng)最為親密的摯友是同一個人，而她不但把這個人殺死了，又三翻四次派刺客去害這個人的孩子。

　　蕭楚楚給的這一刀，是早晚要還的債，她哪里還能去興師問罪。

　　戚寧見她因傷口一時不能說話，暫時也無法下令責罰蕭楚楚，這才稍稍放心，去澄昭宮看蕭楚楚。這三日以來，他無時無刻不擔心著蕭楚楚，擔心她是否在傷心，擔心她是否怨了他。

　　不知從何時起，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叔父說什么她都乖乖聽從的丫頭，如今的她，變得有自己的主意，變得會反駁他、瞞著他。

　　從澄昭宮出來，戚寧本想回景盛宮，卻聽侍衛(wèi)說徐坤澤忽然去了鳳儀宮要求見太后。戚寧于是立刻改道去了鳳儀宮，哪知晚了一步，到達的時候，徐坤澤已經(jīng)不顧侍衛(wèi)攔阻，徑直走進了大殿。

　　他走如大殿，卻見太后已經(jīng)穿著如常，正坐在大殿的主位上，徐坤澤站在大殿中央，剛給太后行完禮，太后也不出聲，只抬手示意平身，見到徐坤澤身后剛走進來的戚寧，便給了他一個眼神。

　　“太后千歲?！逼輰幤缴砗笥值溃骸奥犅勌箫L寒不輕，本王特意前來探望，見太后無大礙，正好徐大人也在，正好我有事要與徐大人商議，請?zhí)鬁试S本王和徐大人先行告退。”

　　太后緩緩點點頭，嗯了一聲。

　　徐坤澤自然覺察出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妥，便說：“不知攝政王有何事宜要與微臣商議，卻不能讓太后聽得的？”

　　戚寧蹙眉同時看向沈青黛，正好沈青黛也正看著他。

　　“太后自然是能聽，但本王見太后氣色欠佳，不宜打擾，徐大人最好也勿要叨擾太后娘娘?！?p>　　兩人一同等著太后指示，只聽得太后有氣無力地緩緩說出一句：“都退下?！?p>　　“臣告退?！逼輰幝氏日f道。

　　徐坤澤狐疑且毫不避諱地盯了太后一眼，不情不愿地告退了去。

　　二人一同到了景盛宮。徐坤澤問：“不知寧王方才所說的要與微臣商議之事，是何事？”

　　戚寧不急不緩，道：“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噬显缜罢f過的，兩年后河道總督程明森回鄉(xiāng)頤養(yǎng)天年后，河道總局是否并由徐大人管轄，要看這兩年里徐大人的功績，本王想提醒徐大人小心行事，勿要錯過了這樣難得的機會，辜負了圣上厚望。若有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不妨說來?！?p>　　看著戚寧似笑非笑的神情，徐坤澤寬袖子里攥緊了拳，他何嘗不明白寧王這番話的意思：想要高官厚祿，就別私底下做小動作。

　　徐坤澤沒有作答，戚寧此番本就是一個警告，也不等徐坤澤作答，衣袖一揮，附手走開。

　　徐坤澤看著戚寧的背影，咬牙切齒。方才如果他沒感覺錯，太后肯定不是所謂的風寒這么簡單。

　　是時候去求見皇帝了。

　　“皇上，微臣聽聞太后娘娘鳳體抱恙，方才特意前去拜見，正好攝政王也去探望太后娘娘。”

　　皇帝道：“哦？母后不是說誰也不見嗎？”

　　徐坤澤干笑兩聲：“可能是守衛(wèi)剛換班，不知道罷?！?p>　　“母后可還安好？”

　　“娘娘鳳體自有上天護佑，看上去并無大礙，只是……”徐坤澤裝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徐大人，有話不妨直說?！?p>　　徐坤澤裝出關(guān)切擔憂的模樣：“微臣以為，太后雖看上去并無大礙，但言語不多，似乎受著什么病痛折磨，有口難言。臣懇請皇上親駕前往探望，最好是再請御醫(yī)進行診斷。”

　　“那是自然，朕早有此意，去過兩次，都說母后剛睡下，便沒有見著。既然你才從鳳儀宮回來，太后此時應(yīng)該沒這么快又要歇息，朕這就去看看母后?！?p>　　說罷，皇帝便擺駕去了鳳儀宮，徐坤澤雖未得皇帝明示，也裝糊涂跟了去。

　　宮人正要通傳皇上駕到，卻被徐坤澤攔住?；实垡姞?，知道他有所用意，便說了句：“母后此時可能在休息，莫要通傳吵擾?！?p>　　宮人為難：“可是……”

　　“要朕再說一次嗎？”宮人們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情，見皇帝明顯生怒，便退縮了回去，保住腦袋要緊。

　　皇帝入內(nèi)，知徐坤澤跟在身后，便停下來頭也不回說了句：“徐大人，你既已給太后娘娘問過安，就請回吧?！彼鯐恢?，徐坤澤費了心思讓自己一定走一趟到鳳儀宮來，多半是想要看一出好戲，他貴為天子，怎么被他指使幾句，便做了他的戲子。

　　徐坤澤沒有不從的理由，唯有悻悻然退到鳳儀宮外，也不離去，等著看皇帝見完太后出來時的反應(yīng)。

　　戚子軒不顧宮人勸阻直闖入鳳儀宮是頭一回，太后見門外還未通傳，皇帝便來到了自己眼前，也大概料想到什么。

　　“母后大人現(xiàn)下感覺如何？何處不舒服？”

　　太后忍著傷口的痛，微笑道：“風寒，咽喉干痛罷了，無大礙?！甭曇魳O低，話語極緩，氣息已將就到最弱最輕，傷口卻依然痛得厲害。

　　“兒臣請?zhí)t(yī)再給母后診診脈?！?p>　　太后下頜收緊，道：“不必了，今日已經(jīng)診過?！?p>　　戚子軒看著太后，見太后頸部多加了一條圍領(lǐng)，脖子也甚為僵硬，便有意在太后跟前左右來回走動，說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仔細看著太后，見她的頭頸并不能自如轉(zhuǎn)動。

　　既發(fā)現(xiàn)了端倪，便三兩句話告退了去，到太醫(yī)局里翻醫(yī)案，問太后的風寒是哪位太醫(yī)在負責，不算費上很大功夫，便逼問出太后病情真相。

　　徐坤澤方才守在鳳儀宮前，見皇帝見過太后便徑直去了太醫(yī)局，心中竊喜，他并不出宮，心中盤算著，皇帝從太醫(yī)局如果查到一二，便會再召見自己。

　　果然，皇帝從太醫(yī)局回了景泰宮不久便傳召徐坤澤，開門見山問：“徐大人，你是早對太后的病生疑，才故意讓朕去看。你還知道什么，統(tǒng)統(tǒng)說來?！?p>　　“皇上英明，臣也是擔心娘娘鳳體，臣雖覺察娘娘的病另有隱情，卻苦無證據(jù)不敢妄加揣測，才不得已略用了小聰明來請動圣駕。臣確實聽聞，三日前，長公主從鳳儀宮出來，宮里就宣了太醫(yī)，太后便臥病，奇怪的是，澄昭殿也是從那時起，不許包括長公主在內(nèi)的任何人進出，聽說是寧王的命令?！?p>　　皇帝問：“寧王這是要軟禁長公主？”

　　徐坤澤假惺惺道：“臣以為不然。眾所周知，寧王對長公主疼愛倍加，只會保護，不會軟禁?！?p>　　皇帝恍然大悟：“保護。名義上是不讓任何人出入澄昭殿，實質(zhì)是不讓人接近長公主。”

　　徐坤澤道：“皇上英明。這其中肯定大有文章，請皇上明察，以免有人私下企圖撼動天子之威?！?p>　　皇帝心中一個咯噔，想厘清這事情中間的來龍去脈。

　　可他尚還年幼，又有何心力智力能縷清這復(fù)雜的種種。

　　這點正是徐坤澤可以利用的。

　　“皇上，恕臣直言?；噬想m是天子之才、天命所歸，但畢竟根基尚淺，而太后娘娘傾盡全力輔佐皇上，唇齒相依，若太后不測，怕是皇上也受損?！?p>　　“朕自有判斷?！逼葑榆幱悬c羞怒又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徐坤澤摸不透皇帝心中所想，便想著如何再煽風點火，卻聽皇帝道：“傳長公主來見朕?！?p>　　徐坤澤面露喜色：“可皇上，萬一侍衛(wèi)因?qū)幫醯拿?，不許長公主出澄昭宮呢？”

　　碰的一聲，皇帝拍了拍龍椅的扶手，雖使不上很大的力道，聲音在曠闊的殿內(nèi)回響，也有一翻威嚴，“別說一兵一卒，這一草一木都是朕的，他們敢違抗圣意！”

　　這句話正式徐坤澤要的。

　　既有了皇帝的明示，便有恃無恐，旋即帶了幾個持劍侍衛(wèi)，往澄昭宮走去。

　　“皇上有旨，傳長公主到泰和殿見駕。”

　　澄昭宮門的侍衛(wèi)也無法攔阻，讓徐坤澤等人徑直入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