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日子非常無聊,園子里的每個丫鬟婆子就像嘴上縫了線似的,多余的話一句也不說,每天除了白芷的小姐該起了、小姐用飯了、小姐該就寢了和白媽媽的小姐今天的菜是什么、點心是什么、又添置了什么之外,就沒聽過別的什么話。
而講學(xué)師父也是一門正經(jīng)的從三字經(jīng)開始講,周翩若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她都要十四了,從前可是四歲就啟蒙了,出府時四書五經(jīng)都學(xué)了大半,而現(xiàn)在還要從頭開始學(xué)三字經(jīng)。
可她不敢說這些我已都學(xué)過了,便只能硬裝著沒學(xué)過,時不時還得問問老師這句什么意思,那句不明白。一個月里磕磕絆絆從三字經(jīng)學(xué)到了論語。
三爺不常來這里,卻也十天半個月會來院子里坐坐。
這時的三爺拿下了面具,周翩若才驚覺三爺是個看上去才十五六歲的少年,容貌十分出色近如妖,如此形容一個男子雖然實在是不合適,卻十分適合三爺,怪不得三爺常年帶著面具,如此的面容走在大街上怕是要引無數(shù)人回頭注目吧。
可三爺?shù)纳駪B(tài)卻不似少年,臉上時常沒有任何表情,渾身都是寂寥與冷漠。
他來院里也從來不來看周翩若,也不和周翩若說什么話,只在中庭一顆巨大的梧桐下面喝茶。
周翩若望著這漫天的梧桐,心想自己家曾經(jīng)也有一棵這樣大的梧桐樹,幼時和許多玩伴都在樹下玩耍,那時候娘親便也是這般在梧桐樹下喝茶,只不過不像三爺不要人伺候也不要點心果子,娘親身旁圍著許多丫鬟婆子,還會準(zhǔn)備許多點心,周翩若玩一會兒就會去阿娘處討點心吃,玩熱了阿娘便會叫去輕柔地擦去她額頭的汗。
想到這些,周翩若紅了眼眶。
忽的她眼前一片黑,三爺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身前,“怎么,有人欺負(fù)你?”
周翩若慌張地抬起頭擺手解釋道“沒有沒有”
只見三爺很自然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拍拍她的頭,可手卻在中途僵硬住了而沒有落下?!坝惺裁葱枰腿デ皬d找裴管事?!彼p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周翩若抿了抿嘴,想了一想,鼓起勇氣小跑了幾步追上去,試探性地問到“三爺,您能給我請個教畫的師父嗎?”
“你想學(xué)畫?”三爺意味深長地問到。周翩若可能是怕三爺覺得她這么一個市井出身的女子貪圖太多,連忙搖頭“要是麻煩就不用了,我問問講學(xué)的江師傅就好?!?p> 只見三爺站在周翩若身前久久沒有說話,似乎是在想著什么,隨后見他抬頭望了望天色對周翩若說“今天和我一起用飯吧?!?p> 站在周翩若身后的白芷驚訝得瞪大了雙眼,白媽媽似乎也驚了一驚,三爺這半年就沒在這院里用過飯,怕是都沒有準(zhǔn)備什么。隨后見白媽媽行了禮快步退下往廚房趕去。
三爺朝周翩若招招手,示意她往飯廳去,周翩若乖巧地跟在三爺身后。
時日尚早,晚霞淡淡染紅了天邊的云,樹影摩挲,兩人一前一后走在前往飯廳的路程上。
這路程仿佛因為三爺?shù)耐卸@得十分的長,周翩若心想著三爺今天怎么就留下來要和她一起用飯了?今天一天說的話比前一個月還多,待會兒應(yīng)該和三爺說點什么呢?想著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
高出周翩若一個頭的三爺走在前面,明顯放慢著步伐在配合走在后面因為走神而走得十分慢的周翩若,只聽一個悶聲,就見周翩若砰的一臉不知怎么就撞到了樹上。
三爺回頭,只見周翩若自己捂著臉,耳根通紅,一邊說著“我沒事我沒事”,一邊飛快地擺著手示意三爺繼續(xù)往前走。三爺面無表情地回頭繼續(xù)往前走,卻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他嘴角的一絲笑意。
白芷扶著周翩若繼續(xù)跟著三爺往前走,周翩若心里懊悔得很,怎么會撞到樹上呢?還是三爺在場的時候撞到樹上,不知道三爺會怎么想她,會不會想她是不是個笨蛋?
當(dāng)然她不知道三爺確實就是這么想的,還十分的肯定。
想到這里,周翩若直搖頭,隨后又跺了跺腳。白芷奇怪的盯著周翩若看,小聲問道“小姐你怎么了?”周翩若捂了捂自己發(fā)燙的耳朵,說了句“沒什么。”
白芷有些心虛,剛剛跟在小姐身后的自己也走了神,沒注意小姐怎么走的路。哎,還好小姐沒怪罪自己,待會兒回去還是好好給小姐賠不是吧。想著想著,就越發(fā)注意地跟在了周翩若身后。
等他們到飯廳時,白媽媽已經(jīng)滿臉笑容地已經(jīng)在門口侯著了。
因為三爺忽然提出要留在院里用飯,廚房忙得不可開交,白媽媽一邊吩咐裴管事派小廝出去買食材,一邊吩咐丫鬟們趕緊到廚房幫忙。
周翩若平時吃得不多又吃得素,雖然三爺吩咐了按世家小姐的一切規(guī)格安排,可因為她實在吃得少,所以廚房備下的食材真是不多,院里就白媽媽、白芷、裴管事和幾個護院丫鬟,主子不吃葷誰敢大吃葷啊,這不,可把白媽媽急壞了。好在城西采買方便,不時小廝便把食材帶了回來。
等到三爺和周翩若上桌時,一份清蒸江團上點著絲絲蔥白,魚皮上泛著絲絲油光,沾著油亮醬汁的紅燒獅子頭冒著絲絲熱氣,白綠相間的荷塘秋色,金黃燦燦的蟹粉豆腐,加了上好金華火腿的腌篤鮮,加上平日里連周翩若也會多吃上幾口的涼拌雞絲,醋汁黃瓜木耳腐竹拌花生米,還有一小碟自己院里腌的酸甜藠頭,整張桌子瞬間繽紛多彩。
周翩若示意白芷去給三爺布菜,三爺擺了擺手,自己拿起了筷子,說了句“吃吧”,便自顧自地吃了起來。周翩若疑惑著,于是也自己拿起了筷子吃起來。
廚房的廚娘手藝一直不錯,擅長江南菜色,今天似乎鉚足了勁發(fā)揮格外出色,魚一點腥味都沒有反而鮮得要掉眉毛,紅燒獅子頭火候恰到好處軟而不爛十分入味。
周翩若正拆著魚骨吃得津津有味時,忽然發(fā)現(xiàn)有道目光一直看著自己,她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三爺正帶著笑看著她,她一口魚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三爺忽然大笑了起來,帶著笑意又低頭繼續(xù)吃了起來,周翩若覺得莫名其妙,心里翻了個白眼,繼續(xù)大快朵頤。
一頓飯二人都吃得酣暢淋漓,不知道是今天廚娘發(fā)揮出色還是有三爺相伴吃得更盡興,這頓飯似乎是來這里近一個月周翩若吃得最多的一頓,白芷高興地給周翩若遞上了帕子,她也滿意地擦了擦嘴。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頓飯可能也是三爺這幾年來吃得最愜意的一頓飯了,青吾在身側(cè)默默想著如果讓三爺多來和小姐一起吃吃飯,那些林老說的因為三爺不好好吃飯落下的胃病會不會就會漸漸好起來,青吾似乎暗暗下了什么決心。
三爺與周翩若分別由小廝和白芷服侍著清了清口,回里間換了件衣裳,而后便先后來到中庭的梧桐樹下坐下來。
天色漸晚,初秋的風(fēng)已有了一點涼意,梧桐枝葉被秋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園子里早已經(jīng)支好了燈籠,樹下的石桌上也擺好了幾碟點心與蜜餞,泡好了一壺上好的龍井。
周翩若很自然地挑了顆青梅入嘴,是蜂蜜新漬的青梅,還帶有一點青梅的澀味和酸味,卻脆爽可口。周翩若嘴里含著梅子,手也很自然地伸了出去想另拿一顆,卻見三爺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自己伸出去的手,她臉色一紅,急忙把手縮了回來,老老實實的,雙手疊放在了腿上。
三爺微微一笑,周翩若心想三爺今天笑得可真多,他真不知道他這種皮相笑起來有多犯規(guī)嗎?卻只見三爺把承著青梅的碟子往周翩若的方向推了推,而后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地轉(zhuǎn)過了頭去。周翩若見他并沒有說什么,大著膽子又拿了一個青梅放入口中。
初秋的風(fēng)緩緩地吹過,燈籠里的燭火映著梧桐葉的形狀,忽明忽暗的映在周翩若的臉上,三爺忽的問道“這么久了,也沒問過你們兄妹的名字?!?p> 周翩若屏住一口氣,她與何邵并未交換過真名,一個名字可以包含的信息實在太多了,所以二人都心照不宣的互稱“姐姐”和“弟弟”,旁人也不知道他們姓甚名誰。“我們沒有名字,生下來不久父母就都過世了?!敝荇嫒糨p聲說道。
“是嗎”他喃喃念到,“近來我事情不多,就由我來教你作畫吧,每三日上一堂課,你覺得如何?”
周翩若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像小雞啄米似的連忙點頭。
三爺繼續(xù)說到“這的廚娘不錯,授課時便都在此處用飯吧。”說完便起了身。白媽媽激動得不得了,忙跪了下來送主子。
周翩若詫異的看向三爺又看向白媽媽,還沒想明白就由白芷扶回去洗漱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