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平心里一震,感覺最擔心的事情變成了現(xiàn)實,他連忙結(jié)結(jié)巴巴地申辯:“可,可是,林老師,這,不行啊,斯愈因病休學,這是請過假而且得到你們批準的……”
“程先生,我剛才說了,”林勇不耐煩地揮揮手打斷了程平,“我們不是要開除他,只是來‘建議’,他不要再參加高考了,因為這個對他來說沒有意義!如果你們還覺得要圓他的大學夢,可以考慮再在我校復讀一年,我可以幫你們?nèi)グ才??!?p> “林老師,”過了最初的震驚階段,程平的說話順暢了些,“可斯愈這孩子并沒有落下學業(yè),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家里努力學習……”
“你的這個解釋太蒼白無力,程先生”,林勇再次打斷,“在家里學習和在校是一回事嗎?你能輔導他嗎?他遇到不理解的地方你能幫得了他嗎?甚至,他真的有在家里認真學習,還是你們一出門他就偷偷摸摸地看電視?程先生,你這個想法太理想化了,你的兒子考不起大學?!?p> “林老師,我……”
“就這樣吧,程先生,我還有許多作業(yè)要批,這次過來就是專門通知你這件事。”林勇并沒有興趣和程平反復糾纏這個問題,他將手一擺,不容置疑地說道,然后站起身來走出門去。
程平頹然地搓著臉。林勇帶來的消息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無疑是一記晴天霹靂。
兒子每天認真學習,這些他都是看在眼里的,能不能考上大學,他總得去試上一試。
退學,意味著完全沒有了機會——復讀?現(xiàn)在房子都是租的,每年一大筆租金,目前賣掉房子的存款再怎樣節(jié)省也就堪堪夠支付大學一年的學費而已,要再讀一個高三,到時候上大學怎么辦?
看著程平失落的樣子,程斯愈心中隱隱做痛。他上前抱住爸爸的肩膀說道:“爸,不要太擔心,這事情我來想辦法……”
程平明白這只是兒子在寬慰他——一個還在讀高三的學生,能有什么辦法?但他還是點點頭,強撐起一個微笑拍了拍程斯愈的臉頰,心中卻滿是苦澀。
程斯愈卻是還以一個自信而狡黠的微笑。程平有些訝異地看著他,感覺這是第一次在兒子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在當?shù)貙W校,高三班主任的業(yè)績和考中本科的人數(shù),以及人數(shù)占全班總?cè)藬?shù)的比例都有關系。學校為了爭取生源,需要宣傳的東西無非就是本校有多少考生考中了哪些大學,本校的本科升學率又如何如何高,為了得到這些數(shù)據(jù),自然會把壓力放到帶班班主任身上。
在這方面林勇向來是做得最好的,他向來不但對學生嚴厲,對家長也嚴厲。
他一直是學校里的王牌教師,專帶高三。從每接收一個新班開始,他就會大刀闊斧地整頓班紀,以最嚴厲的方式調(diào)教一切問題學生。
他深諳木桶最低的一塊木板決定桶能裝多少水的道理,當然也同時不會放棄錦上添花。最終到了臨近高考時,那些他百分百確定不能考上好學校的學生他都會直接登門,強勢要求對方退學。
當然,學生家長是否接受他這種強勢那也因人而異了。至少在他眼里,程平一個看起來就老實本分,又無權無勢的人,根本就擋不住他的決心。
回到家,林勇打開了自己的筆記本,上面霍然列著十來個名字。他掏出筆來將程斯愈的名字劃除。
最好解決的已經(jīng)解決了,后面的基本上都是釘子。尤其是其中有幾個,家庭背景其實不咋樣,但家長太強勢。這些估計只能以硬碰硬全力爭取了。林勇揉著太陽穴,心里想著。
琢磨了一會,他又翻開學生的作業(yè)本修改了一會。對于班上還有希望的那些學生而言,林勇無疑是個認真負責的老師,他一直盡其可能的希望讓每一個學生的成績都成為他的業(yè)績。雖說出發(fā)點是自私的,但對于這些學生而言倒也是好事。
忙到后半夜,他疲倦地合上作業(yè)本,伸了一個懶腰,便準備去洗個澡上床睡覺——就在這時,他聽到了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有賊?不對啊,賊在這個點就過來也太早了些吧?林勇心中一凜,忙躡手躡腳地走向門邊,從貓眼上向外望去。
借著樓道的燈光,他分明看到一個大胖子正在忙不迭地將一根繩子掛到他家門梁上,地上還霍然擺著一張小板凳。
誒,尼瑪,程斯愈!這小子在搞什么飛機?
林勇連忙將門一把拉開,怒視著正在梁上結(jié)著繩套的程斯愈。程斯愈一見林勇出來了,也是一臉驚訝的表情:“林老師,我打擾到您了嗎?”
“你在我家門口搞什么鬼?”林勇虎著臉問道。
“呃……沒事,林老師您忙您的,不用管我……”程斯愈不好意思地抓著頭說。
林勇滿臉狐疑地盯著程斯愈,隨即一回頭,便發(fā)現(xiàn)自己門上貼著一張紙——尼瑪,這是什么?
“無良教師,出于不可告人之目的,強行逼迫品學兼優(yōu)家境貧寒的學生退學……”
“臥槽,這又是什么東西?這又是什么東西?”林勇一把將紙撕下來,對著程斯愈咆哮道。
就你那成績也好意思自稱品學兼優(yōu)?你的臉皮果然一如你的脂肪那般深厚??!
“遺書啊……”程斯愈滿臉單純地看著林勇,似乎這件事與他毫無關系一般,“上次自殺我也留著這玩意來著——總得告訴大家我為什么要死吧,不能死得這么不明不白的……”
我……你要死可以,別死在我家門口行不行?還有這“無良教師”是個什么鬼?林勇一把將紙撕得粉碎。
程斯愈不慌不忙地看著林勇做著動作,一邊口里念道:“沒關系,我還有三份留在我爸爸那邊,里面交代了要他一張寄給教務局,一張寄給《莢江日報》……”
林勇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這小子是玩真的還是在威脅我?林勇憋紅了臉想道。看他那表情完全不像是要玩真的——可誰知道呢?這家伙可是才不久前正兒八經(jīng)地自殺過一次。而且一個準備自殺的人心理狀態(tài)到底是怎樣的,林勇可是一點底都沒有。
他目前可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當然承受不起這樣影響聲譽的損失。這種事情一旦發(fā)生,結(jié)果很難預料。也許只是小范圍關注,整個社會上波瀾不驚;也許也可能被不斷發(fā)酵,甚至成為一個引起全國大討論的社會焦點問題——一旦事態(tài)發(fā)展到這種地步,他林勇的這一生基本上也被毀了。
這個……賭不起啊……
“你不就是想?yún)⒓痈呖济??論成績,你自己的斤兩你自己清楚,何必非要去自取其辱?!笨粗趟褂钟乱а狼旋X地說道。
“那就是說林老師認定我考不上本科嘛,那如果我考上了呢?”程斯愈帶著無所謂的表情回應。
嘿,這小子哪來的底氣這么猖狂?林勇用看瘋子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程斯愈一番:“考得上?你幾斤幾兩自己不清楚?誰給你的這種自信?”
“這樣嘛,林老師,您讓每一科的老師出一道試題,我答出來了,我去參加高考;我答不出,我自動放棄高考,保證不再騷擾林老師一分鐘,不會尋死覓活,更不會把事情賴您頭上,您覺得如何?”程斯愈倒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你明天來學校一趟,我讓老師們出試題。”林勇回答。
“Got it?!背趟褂蛄艘粋€響指。
……這小子怎么看都不是真打算自殺好不好?不過無所謂了。明天試題一出,他自己知難而退就行,林勇也犯不著冒險惹一身臊。
“好了,趕緊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搬走!”林勇最后咬牙切齒地說。
晦氣……你說這小子自個殺拿繩子和凳子來就成了,還弄一堆紙錢和香燭是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