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萬物枯萎,正所謂:自古逢秋悲寂寥。
皇后鳳儀宮中,皇后躺鳳床上,面色蒼白,渾身疲軟,毫無生氣。太醫(yī)跪側(cè)一旁,幾位妃子掩面哭泣。宮女、太監(jiān)均低頭面露傷感。
皇上裴盛遠(yuǎn)坐在床邊,緊緊握著楊慕白的手,面色難掩悲傷憐惜。床邊還站著一妙曼女子,已忍不住啜泣,喃喃說道:“慕慕,你一定要挺過去,不要丟下我們。”
楊慕白乳名慕慕,這女子便是楊慕白閨中密友鄭麗,是大理寺卿鄭侍郎千金,倆人認(rèn)識五年有余。在半年前,楊慕白一直把鄭麗當(dāng)成可推心置腹的親姐妹。
現(xiàn)在望著皇上和鄭麗,心里像吃屎一樣惡心,面上卻裝著夫妻恩愛,姐妹情深的戲碼。心里想著“要忍耐,不可沖動。馬上就海闊天空了。胳膊擰不過大腿,老娘認(rèn)輸了。老娘奈何不了你們,就再陪你們這對狗男女演最后一出戲,便解脫了?!睏钅桨自谛睦锬孀约捍驓狻?p> 然后用力咳嗽了幾下,費(fèi)力地說:“鄭麗,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雖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咳……咳……咳……“皇上,終究是我福薄,你我成婚僅四年,是我不爭氣,也未給你留下一兒半女,我愧對皇上厚愛?!?p> 說完又咳了幾聲,眼淚又流出幾滴。皇上低下頭,看不清表情,但肩膀聳動了下,楊慕白覺得很遺憾,還想觀看他精湛的表演,想看看他會不會有一絲愧疚,卻再也看不到了。其實(shí)答案也無所謂了。
皇上憐惜地說:“皇后,你會好起來的,別說喪氣話。我答應(yīng)陪你走遍這江山,跨過山?!,F(xiàn)在,都還未啟程呢,你怎么忍心先走?”
楊慕白抬手摸摸皇上的臉,心里想著:“你這戲演得可真好,但凡我有張山將軍的力道,真想擰斷你的脖子?!鞭D(zhuǎn)念一想“還是不擰斷他的脖子吧,雖然裴盛遠(yuǎn)不愛她,騙她還害她,那也是情勢所迫。他只是不愛她而已,楊慕白在心里默默地原諒他了。因?yàn)橐E別了,那些是非曲直,愛恨情仇,讓它都隨風(fēng)散去吧!一切都不重要了,今生再無相見,何必再去糾纏?!?p> 臉上裝著不難舍難分:“皇上,我好愛你啊!”曾經(jīng),我是多么多么愛你,現(xiàn)在就有多么諷刺。頓了一會,繼續(xù)說道:“我的身子我清楚,怕是過不了今日了。如今太后康健,我亦無法再盡孝,懇請皇上今后代勞,替我向太后請安。另外,最令我掛心的,就是皇上你。還有鄭麗……”
咳……咳……咳……皇后又咳出一小攤血?!盎屎蟆薄ⅰ澳侥健?p> 楊慕白擺擺手,說道:“我走后,鄭麗你要替我好好守著皇上,可以嗎?唯有你,我才放心。你若不答應(yīng),我走也不安心??!”然后抓著鄭麗的手,按在皇上手上,心里想著:“我自動退出,成全你們這對狗男女了,我父親也退隱,這下你們滿意了吧?沒有人再威脅得了你們,再沒有誰可以阻止你們,一切障礙都掃清了。我的小要求得答應(yīng)了吧”
鄭麗還掩面哭泣:“慕慕,你別說傻話,你會好起來的?!?p> “我要真好起來,你不得還得想法子對付我,費(fèi)那心干嘛?早說你們情投意合,我也是會放手的,偷偷謀害我,真是無恥至極。我話說這份上,還想怎么滴,裝純良也有個度吧!”
楊慕白下殺手锏了:“皇上,你一定要答應(yīng)我,你們相互扶持,替我白頭偕老,恩愛長久,不然我死不瞑目。”
皇上這才應(yīng)到:“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慕慕你一定要堅(jiān)持住?!?p> 楊慕白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笑容,握緊他們倆的手說道:“你們一定會長長久久,幸福美滿。我在天之靈,也可以瞑目了。”可不是嗎,婊子配狗,天長地久。我自己樂逍遙。
接著又說:“皇上,雖然你答應(yīng)我的沒做到,但我不怪你。你是個英明的君王,這幾年國泰民安,比什么都重要。等我走后,讓張山將軍把我的遺體帶回洛陽吧。將我安葬在楊家冢,生前我未能盡孝,還讓父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就讓我死后陪在父母身邊吧!我不想孤寂地呆在陵園里。祭師也占卜過,我不宜葬在陵園,有損國運(yùn)。這是我最后一遭請求,皇上,你就依了吧!”
沒想到,這次皇上卻直接干脆地拒絕了:“不行,其他均可。你是皇后,依禮儀必須安置在皇家陵園?!?p> 好你個忘恩負(fù)義的家伙,為了這一天,我計(jì)劃了小半年,演了多久的戲,掐了多少大腿,哭出多少眼淚,損失了多少錢財(cái)。剛剛成全你的心頭好,再不礙你們的眼,我自行離去,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無瓜葛,你還不放行。合著非要我死后也不得自由,太殘忍了吧。
楊慕白感覺頭開始暈,藥效開始發(fā)作了。但還得硬撐著說:“皇上,切不可為了我而損了國運(yùn),你心中有我就夠了,今生我足夠了,死后榮寵并不重要?;噬弦欢ㄒ源缶譃橹亍!?p> 這時,太監(jiān)報(bào):“張將軍到。太后懿旨到!”
所有人下跪,太監(jiān)報(bào):“奉太后懿旨:皇后娘娘鳳體欠安,特恩準(zhǔn)省親養(yǎng)病,即刻啟程,不得耽誤,待鳳體康健,再返回宮中?!?p> 省親養(yǎng)病不過是說辭,誰都知道,皇后馬上歸天,因一個月前,祭師占卜,占到皇后病癥奇特,若死后安置在皇家陵園,會有損國運(yùn)。太后和皇上還有諸位大臣商議決定,待皇后歸天,便送回楊家冢安置。楊慕白這皇后之名,待新皇后繼位之后,便不做記錄,全當(dāng)沒有她這任皇后。
裴盛遠(yuǎn)還想說什么,鄭麗趕緊阻止:“皇上,慕慕已經(jīng)去了,這是她的選擇,隨她去吧!”
裴盛遠(yuǎn)想了想,最后什么話也沒說。坐回床上,握著楊慕白的手。聽到太后懿旨后,楊慕白笑了。
是那種了然,解脫的笑。楊慕白平日里是很愛笑的,自從半年前生病后,笑容就少了很多。這種發(fā)自內(nèi)心,直達(dá)眼底的笑意,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了。
或者是因?yàn)樘笞柚沽伺崾⑦h(yuǎn),他不能將楊慕白遺體留下,會影響國運(yùn)。楊慕白還是愛他的,裴盛遠(yuǎn)這樣想著。
楊慕白的呼吸越來越虛弱,身體還有輕微擅抖。張山趕緊讓皇上行禮:“皇上恕罪,卑職需要將皇后娘娘接回洛陽省親,請皇上移步?!?p> 裴盛遠(yuǎn)喃喃說道:“她還會回來嗎?”
張山趕緊回:“等娘娘鳳體康健,定會再返回宮中的?!?p> 楊慕白的意識已不清,只是伸手向張山方向,臉上依舊是笑意。蒼白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太輕,沒有人能聽見,但張山聽懂了,是“回家?!?p> 宮女趕緊將楊慕白扶起,楊慕白的手垂下,沒有了氣息。幾個太醫(yī)把脈,均搖頭,這是死亡確認(rèn)。
裴盛遠(yuǎn)走到床前,喝退下其他人,緊緊抱著楊慕白。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含糊不清地說道:“慕慕,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不該……我不該如此待你。你快醒過來,我求你快醒過來,我以后好好待你。我會補(bǔ)償你,你要什么都可以?!?p> 他和楊慕白相識十年,成婚四年。在此之前,裴盛遠(yuǎn)假裝很愛楊慕白。他那多情的眼眸,細(xì)致的體貼,溫柔的呵護(hù)。騙過了楊慕白,騙過了張山,也騙過了自己。
他覺得,他和鄭麗是天生一對,一樣善于偽裝,善于心計(jì),善于利用。
楊慕白看著清明的眸子,心里卻蒙了塵似地迷糊。她明艷,善良,活潑,天生愛玩還愛吃。在她的世界里,似乎除了吃和玩,其他都不那么重要,直到后來,遇到裴盛遠(yuǎn),楊慕白覺得。裴盛遠(yuǎn),似乎和吃食玩鬧同樣重要。
她很豁達(dá),拿得起,也放得下,她覺得,世間美食玩意千千萬萬,不可每樣都獨(dú)占。人也一樣,世間人也千千萬萬,不可過于偏執(zhí)于某人某事。后來,裴盛遠(yuǎn)告訴她,這種豁達(dá)叫決絕。
楊慕白的身體在裴盛遠(yuǎn)懷里越來越冰冷,裴盛遠(yuǎn)還緊緊抱著,然后用一只手拿起錦被包裹著楊慕白“慕慕,你冷嗎?我?guī)湍愎虾窈竦谋蛔?,就不冷了?!?p> 裴盛遠(yuǎn)不知道為什么,看到楊慕白被接走,就再也回不來了,他就不允許。不知原由,沒有原因。他固執(zhí)地認(rèn)為,楊慕白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呀,為什么要把她帶走。這也是第一次,裴盛遠(yuǎn)從心底深處,認(rèn)定楊慕白是他的妻子。
張山叫來侍衛(wèi),隔開裴盛遠(yuǎn)。向裴盛遠(yuǎn)請罪:“皇上,皇后娘娘鳳體欠安,卑職奉太后懿旨接娘娘省親,不得耽誤,請皇上不要阻撓。”
裴盛遠(yuǎn)死死抱著楊慕白不放手,前言不搭后語:“不要帶她走,她是朕的皇后,誰敢?guī)?,我不允許,絕對不行……”
張山帶來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他一聲令下,侍衛(wèi)便圍上去,掰開裴盛遠(yuǎn)的手,然后把裴盛遠(yuǎn)按在床上。宮女過去抬起楊慕白,放到棺木中。
裴盛遠(yuǎn)發(fā)瘋一樣,要掙扎起來,侍衛(wèi)死死都按壓住。張山便走過去,幾招下來,制服了裴盛遠(yuǎn)。然后揮手示意宮人繼續(xù)。太監(jiān)高聲喊道:“皇后娘娘起駕?!焙坪剖幨幰蝗喝硕家来巫叱鋈?。裴盛遠(yuǎn)終于放聲大哭:“既是省親,為什么把慕慕放在棺木中,為什么……”
待殯隊(duì)走遠(yuǎn),張山放下裴盛遠(yuǎn),行禮:“卑職職責(zé)所在,請皇上恕罪,卑職告退?!?p> 鄭麗眼里滿是震驚,走過去把裴盛遠(yuǎn)的眼淚擦掉,柔聲道:“慕慕回家了,她會開心快樂的?!?p> “這里就是她的家,她要回哪個家?”
人死如燈滅,逝去的人永遠(yuǎn)地離去。活著的人生活繼續(xù),是愧疚,是緬懷,還是悔恨,都不重要了。至少,楊慕白看不到了。她也不想再看到,她的前段人生,已在這里結(jié)束,包括那虛假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