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雨已經強弩之末,雖然不停,卻再沒有那磅礴之勢。早上起來吃粥也沒幾口便再也咽不下去了,落地窗外的府南河晨起的人擺著手蕩著身,不知自己老時還能有幾個人是在身旁的,想到此處,不自覺心有所傷,這幾日她不曾歸家,和牧然鬧得極兇,一味要和他就此甩開手,起先牧然還求饒不肯,誰知昨晚竟說出另一番話道:“股東正鬧的起勁,你也這樣不依不饒的,雖是我的錯,可也看到我現在里頭外頭一鍋粥了,好歹讓我寬一頭,那還這樣想,干脆也和這些股東一樣吧,散就散了,只是我們兩個先把公司的事兒了結了,我承諾從此時此刻只把你當同事伙伴,先好好把這邊辦公室散了,該安排到蘭州去的就先安排,該散的就先散了,然后那個時候你還想著我們也就這樣撒手,也隨你的愿?!彼南卤銢隽耍坏滥腥说男氖呛莸臎霰〉?,抓住她那軟肋便是一頓亂錘,想起蕭蓬所言,竟自個思忖出其他意思來,果然牧然有恃無恐的并不是她索求的獨一無二的愛情,而是那失卻協理之權便是失了那根弦,一旦斷了,便是真的斷了。轉念這樣想,又念起他的難處,雖然現如今已然不是情人愛人,卻還有一層關系好歹要護住,也心疼起他這幾日白天要和股東商談關閉公司的事兒,又操心她是不是眼睛還疼,去買了眼藥水,卻不知什么合適,只得隨手挑了四五樣送來,也低眉瞧她怒氣是否消了,雖不敢似以往那樣死賴混耍一番,卻還是傻笑逗趣想讓她心寬些,這么哭了幾日,雖也商量怎么閉門,卻實在是勞神,人有些眩浮,突然疑心她自己究竟是誰,為何走到如今這一步,如何就愛了這般輕挑的男人,起初都遁去無跡可尋了,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沒幾人看得透徹,那般模樣的才子也多和什么道仙尼姑添香倚紗窗,只盼牧然是那淳于棼燒指頭求原諒,到底還是知道她的好,也終究是離不開的。如若現在這樣不依著他,今后也難如愿。她沖進水霧中,心忿難消,知道牧然柔腸綿綿,不是她說斷就斷的,也知他現在正是里頭外頭火燒炕跳腳,自己這個時候如若還耍小女子的脾性,一則自個落個妒婦癡狂的名,二則也悖逆了自個的性子,想起這許多年雖說公司沒什么大規(guī)模,卻有幸和蕭蓬這群人心往一處使,突然間就這樣散了,她也不斷嘆氣,想著這世間無常才是正常,不免也心疼起牧然,他那個心頭張狂勁兒也因紛紛擾擾糾紛不斷日漸疲憊不堪,這幾年她顧里牧然顧外,凡事兩人有商有量,原本牧然還有意想要留下成都中心幾人,不曾想看葉湑下了要離開的決心,也覺得沒趣了,干脆下了斷言,今日這主意便上了日程,此刻她反悔也無濟于事了。洗完澡,想躺會卻接到牧然電話說,姚夭打來電話斥責他好一頓,所以約了姚夭一起吃午飯,所以也讓她趕緊收幾件衣服就過來,這幾日都要在樓下的茶樓商談關門的事兒,她是必要全程參加的。葉湑只問道:“姚夭那嘴估計沒說什么好話,你怎么回的?!彪m然他全知道那刺探是姚夭,有些窘,只輕聲道:“不說這個了,現在還在談話,她到了你就和她先在大廳點菜。”葉湑不語,她想那姚夭并沒有叱他,心想著這丫頭是個滑頭,以往那些誓都是假的,不過幸好是個討巧的,要不然還不知牧然要愧成那樣兒。于是,臨出門時給姚夭去了電話,只說了中午你老大知你陪人費心要請客,其他的概未說,姚夭云里霧里不知何意,卻也不好推辭,也就想著看著兩人的面,或許是怎樣的境況也就明了。
她挽起發(fā),就是那濃卷霧染的,那灼灼的眼睛里少了精彩,牧然三天兩頭也不見人,她只顧著查賬,一一清算,人也都漸漸遣散了,辦公司突然冷清下來有一種眩暈的蒼涼之感,絲竹起音,鑼鼓中喧,到尾卻是佛語繚繞道破這惶惶然人間,她仿佛置身與此,處處都那般巧取應和,外面流光溢彩,更加顯得她沒個抓牢,雙腳懸空坐在秋千上蕩著,這時打電話給牧然卻也不能。這時她才想起還未吃晚飯,和莫辭按以往才通了電話,他說自己在外討了一頓同事的飯才吃完,準備回住地休息,估摸著還可能要邀著一票人到他房間開會,各經銷商今年生意好過往年,不過卻也是多囤了貨,要跟著店慶做一些活動好消存貨,這幾年渠道做到全國,盤根錯節(jié)最為復雜卻也最為興旺,不過攪擾勞神的事情前后腳跟著,雖然這幾年稍好些,回家和在家的次數時間也多起來,葉湑常取笑他說道:“自個過著是寡婦的日子,享得是衣食無憂貴婦的命,總是少了一樣?!蹦o不好抱怨,也只回道:“我是敲著木魚的和尚,四處化緣可得那巧緣,進的那小姐閨房結一世緣?!比~湑苦笑道:“終究還是少了一樣?!蹦o不解,不答話。葉湑道:“也要先還了俗,才進的那門不是?!爆F在想來,葉湑卻成了那敲木魚的和尚,一腳踏進紅塵,而另一只腳卻擱在了佛門里想得那清凈,只是這個愿太大了,也應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話兒,她一人懶懶的收拾桌關了辦公室門下樓,索性回家喝點酒散散寒,這大夏日的卻不知從哪里竄來的寒氣,驚得她全身抖得如篩子,汗水早已滲透了背后薄衣。車出樓便是云藹遮蔽的夜,燈火不是一處的,是閃著落在路上的,她終是感到熱浪滾滾而來,掃去皮膚那一層寒,于是敞著車窗,一徑便到了牧然家門口的十字路口,她心下并未多想,車已經拐進去,她少不得慢行貼著路沿,錯過后來車的空間,想著這個時候該是牧然下課的時間,或許會和他不期而遇也未可知。雖她并不是好耍這樣突襲的,不過現在的她怎么都不能和以往比,自那日牧然甩了那句“今后就是同事”,她便覺得話不知該怎樣回,就算同進同出也不似以往親和,況且他現在一心撲在考試補課上,就算是兩人一處做事,她也竟不知手該怎么放,事兒雖然辦得順遂,可唯獨他眼中淡去的光景,而一眼對上的亦是公事公辦的葉湑,心下也頓覺沒趣,不曾想,這情褪得令人寒顫驚心。她心里為此憂慮了許久,回思一番,卻毫無頭緒,難道就只是因她冷面冷眼說了那句‘分手’,或是她對他和那姐姐愛來愛去讓他愧見她,心下有了芥蒂,只怕是這個緣故,傷了他雄傲之氣便躲進書堆去了,公司也因諸多原因不得不走這關門閉戶的路,而自己卻又在這個時候和他不對付,所以離她之意便有了。心下動了氣,惱他就這樣決心甩手了,連個勸慰都沒了,如果是以往人都不知慌到怎樣,不是又勸又哄,雖然她并讓牧然做出格的事兒,以往和解,也只不過氣不過一兩天就算了,那是不安平靜的愛情,有時反抗,有時懊惱一會兒,有時妒火燒得出難得趣味出來,卻不知現在倒養(yǎng)出他出離獨絕的性子來,這是被女人寵壞的緣故。她看不見牧然房間,那高層疊嶂隱蔽在河對面的窗,并不在這臨街,就算能盯著也是見不到人的,她將車停靠在樹蔭下,混想著是否還有可去之處,竟是沒一處可去,這方才想起,這么多年來她與牧然從未獨自出游過,一次都沒有。牧然是狠毒的,從未給過她泄洪樣兒的肆意,只怕越縱越得勢,收不回來,便從未允過兩人旅游,則是混當出差做了那蜜月的私游?,F在葉湑嚼出味道了,她不知該惱還是該怨,惱了去鬧一通,落得個女人只知混鬧不顧大局的罪名。她心下越發(fā)覺得無趣,轉頭去拿車,看見門口站著個人,那姐姐歪頭貼墻,猶如盤旋空中捕獵的鷹隼盯著那大門。她后脊一陣發(fā)涼,她把自己歸在那背影爭寵的女人堆里去,掐酸吃味的相互攀比、忌恨,撕咬在一起,如同一幅閻羅殿的畫,面目可憎。哪里還是什么閉月羞花的美人,成了那女鬼般的餓殍在啃噬著無盡的欲念,葉湑耳際高昂號角聲響起,咚咚敲著,指尖摳進肉里,她的身子厭著在樹蔭下嗚咽難抑,閃進一旁的巷弄里,差點和對面而來的兩人撞個滿懷,只見一個黑影護著身后的人,她看明白了,是一對戀人,只是擋在她面前的男子滿眼驚訝,她只站在那里笑,活生生被這樣的一對璧人洗了眼,也硬生生劈開了混沌。她斷不做那長發(fā)齊肩姐姐般的女人,只苦著女人的愛給了一個人,渴著也能得一個回應,誰知在這個世間并沒有什么真情真心,多的是新歡舊愛,只是還未等到舊愛哭,便已經聞得新歡飲泣哽咽了。她昏昏地對那對情侶道聲“對不起”,不覺中走到了河岸邊,回望便能尋到牧然的窗,只是那一片黑。她的唇邊還尚存著一絲溫度,在這渾天熱浪不散的夏夜里,并不顧念地上的人仍是添柴加火,好在河水不斷,有些涼意,她裝作等人的模樣徘徊著,心下有了現實的打算。她自言自語道:“我要填了那坑,鎮(zhèn)住那作妖的水患?!彼齻软粗铀[著光,想起前幾日這河漲水沒過這岸,那個時候她的心也是滿的,現如今卻隨水褪去了。如那未啟開的酒,你還能想著那味道,有無盡的空間,尋得了,探著了,日子久了便也漸漸無趣起來,只是不得不喟嘆男人這興致總是與女人不同頻,不同頻倒也罷了,為何男人偏又左右逢源招搖過市,究竟是喜那被他人仰止艷羨,還是喜那馴收人心得趣的欲情故縱,她分辨不清,只盯著河水嘩嘩流過去時泛起的漣漪,想起了蕭蓬,撥通電話問道:“這幾日你還在做那輔導員不成?!笔捙钜饬系剿K究會問這個事兒,于是不慌不忙道:“下周就結束了,我這邊找了借口推脫了,那件事我也知道了,只是想著如果便這樣撒手不管,終究太功利了。所以我推到下周。你那個事兒我留意著哪,等著你來問。本也有一些事情要告訴你,只不過想著一句話,有些不好說?!比~湑心下知道情愛之事托給這樣耿介的人是不合宜的,遂半遮半掩告訴蕭蓬道:“記得你那日離別時的話了,只是有些事兒真是掉進去容易,看清楚難,你也是知道我的,重情重義,傷也只得傷自個,傷不得人,所以如果真是天作之緣,我也早該撤回不做那討人嫌的人,剩下的就自己吞了咽了,只是你知道牧總這個人,大事精致小事糊涂,現在公司正處在風口浪尖上,雖然都已經確定關門閉戶,可是散后的事兒并不是那么簡單,這個時候如果他又那么糊里糊涂纏進這些有的沒的,我難免也要混淆其中,這個時候要留個清醒的人,不念其他的,這個時候不能丟著不管,還有那么多要安排的人,如果只是情愛之事,我也只撿這一頭死心罷了,但牽扯了這一頭,總該是要梳理清楚才行?!笔捙顕@氣道:“幸虧你在他身邊,其實,他也是明白的,只是卻也是個糊涂人,所以還離不得你。我看那姐姐似乎還有不平,不過牧總倒好像是轉了風向,只是她似乎還未緩過來吧,所以最近似乎在做調查,看樣子一時半刻是緩不過來的?!比~湑眼前浮現的那背影再次像掛著金縷衣衫的虛無之物,都說女子多情,可誰曉得,女人無情起來卻最是無情,只是這無情卻是挖心嘔血鍛造出嗜血殺人的血刃,奪命不算,奪得是橫流纏綿的恨,她并不愿讓這般的齷齪填埋了那缺口,縱使現在那缺口越撕越開,她仍然死命在那里撐著,先前怕的,突然間從脊骨竄起來一股麻酥酥的熱浪,在這河水的細聲流聲中,鋪滿全身,就算她與那姐姐死命相纏的并無二致,她也要蹚過這河到那彼岸。她不禁喟嘆道:“轉性,這是不能吧,他最近沒那樣的心境,這樣也好,總是要好好處理正事?!蔽吹人f完,蕭蓬便嗐聲跺腳道:“你們兩人如能這樣水自流不漲不退自然是最好的,只勸你情深不壽這個道理你也是懂得,找機會我會和牧總閑聊一下,人人皆只是說笑,只顧著看個熱鬧,也不會真的上心,你無緣無故去做那善后的人,也要有人記得好才行,牧總至少是個明理的,反倒是你,需要看開些?!比~湑聽著,話便止了。轉身回來時,那門口哪里還有人,突起的蟬鳴震耳欲聾,她驚得心上似是被一只手攥住了,不是什么碎了,是窒息到沒法子喘氣了。
瑪麗蓮孫女士
嗐聲跺腳《紅樓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