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老黃牛

　　張富端著茶缸進來時看到幾個小學(xué)生在一起歡快的聊著天，有些卷了毛邊的賬本被整整齊齊的一字排開放在坑坑洼洼的桌子上，吆，幾個小屁孩動作還蠻快的嘛。

　　他嘴角裂開，笑道：“都算完了？那就把你們數(shù)學(xué)老師請來，然后回家玩去吧?！?p>　　個子竄的老高，穿著露出腳踝的舊棉褲的王峰湊過去道：“隊長叔，我們肚子餓了，這也是給隊里干活，管不管飯??？”

　　哎，這小屁孩還知道講條件啊，他還真沒想到這一出，幾個小女孩倒是安安靜靜的站在一邊，但都眼巴巴的看著他，張富騎虎難下，只得道：“今你們幾個都到食堂去吃吧，就說我說的，讓你們在食堂吃一頓?！?p>　　以往只有干活的勞力才可以在食堂吃，小孩只能在家湊合著吃點大人提前做好的剩飯，冷熱都是自己張羅，聽說可以去食堂吃熱乎飯，都很高興。

　　一群小學(xué)生相跟著出去了，一刻鐘后，林礬就來了，他身后還跟著去而復(fù)還的寧溪，張富也沒在意，只道：“林老師，你來翻翻看孩子們算的怎么樣？有沒有什么大的差錯？大差不差就成了，三斤五斤的計較也沒意思，有時候糧干收和濕收也差著斤兩呢?！?p>　　林礬應(yīng)了一聲，就坐在桌子前翻起了賬本，寧溪倒了一碗水后就出去了，估摸著還得一會兒，但是她心里已經(jīng)有數(shù)了，就去了陳壅和岳池在的屋子里。

　　岳池看寧溪進來，忙伸著脖子問道：“怎么樣??？溪溪，搞清楚了嗎？到底缺了多少糧食??？”

　　寧溪如小大人般道：“岳叔，你信我嗎？”

　　“怎么這么問？”

　　“因為我是利益相關(guān)方啊。”

　　“你這小屁孩，還挺會用詞的，假的瞞不住，真的不用編，還有，你怎么把我叫叔呢，我有那么老嗎？你怎么稱呼陳壅的？”

　　“陳哥哥?！?p>　　“這怎么還差著輩了，我可不敢給他當長輩，還是也叫我哥吧?！?p>　　寧溪狡黠一笑：“各論各，你還想不想聽我說賬本的事了？”

　　陳壅意味深長的笑著打圓場：“快說，快說，不然一會張富該來了?！毙睦锵氲膮s是這小妮子還挺會攀關(guān)系的，這么一來，跟他們倆都透著親近，不過自個是被岳池長的年輕些，誰讓他為革命事業(yè)操碎了心呢。

　　寧溪站在火爐子旁，緩緩說道：“也就是這三年的賬，我爺當隊長的時候每年分出去后剩下的糧食數(shù)目都差不多，但是一年到頭也余不下什么，總有一些因種種原因困難的人家跟隊里借糧，要么突然有老人去世啊，孩子生病啊，甚至兒子娶媳婦之類的，誰家都沒有存糧，大多數(shù)都能還上一些，也有那還不上的，我爺就在隊里年底分紅的時候扣一些錢，也都在賬上記著呢。

　　可是自從我爺生病，到去世之后，張隊長上任后，也就大概一年的時間吧，糧食少了一半不止，當然這里面也有因為今年夏天太旱減產(chǎn)的原因，上交的卻一點沒少，最后實際剩下的糧是比賬上記得要少的，我猜有一些糧可能是被隊員給借走了，但是他沒有記賬造成的?！?p>　　岳池若有所思道：“會不會是沒人借糧?。俊?p>　　“我家還借了一袋玉米呢？”

　　“這么光明正大的事，他為啥不記呢？”

　　“或許是心虛吧，給我家借糧是因為他把我奶在食堂灶上做飯的活計給李軍媳婦了。我按照前幾年借出去的糧食數(shù)量平均估算了一下，減去這個數(shù)字，糧食還是有兩千多斤的缺口?！?p>　　岳池站起來道：“這么多？他膽子也太大了?！?p>　　陳壅喝了口水，站起來走到門口朝外望了一眼才轉(zhuǎn)頭道：“我看張富頗是鎮(zhèn)定的樣子，說不定他還有什么難言之隱呢。”

　　“光這借出去糧食不記賬，還是因個人私心出借，就很無恥，還難言之隱，他給你什么好處了？”

　　“一天三頓都吃肉，你信嗎？”陳壅翹著二郎腿笑道

　　“美的你，縣上的一把手都沒這好日子?！?p>　　正說著話，張富和林礬一起邁進來，手里還拿著一張紙，顯然是結(jié)果已出，陳岳二人都老神在在的看著二人，林礬開口道：“孩子們算得基本沒有錯誤，除了前兩年的舊賬沒有把出借和歸還的糧數(shù)歸位之后再計算，我都算在里面之后結(jié)果都寫在這了，你們慢慢說事吧，我還有作業(yè)要批，我先走了?！?p>　　沒等其他人說什么，林礬就將紙放在桌子上打起門簾出去了，張富拿起紙道：“岳同志，您看看吧？最后的結(jié)果和現(xiàn)在發(fā)出去的糧食差了一千零八十斤，這些是我借給隊里的困難戶了，借條都在抽屜擱著呢?！?p>　　岳池眼皮子一跳，他沒接紙，既然張富這么說，肯定是上面就這么寫的，看也無用，他沒有說話。

　　張富繼續(xù)道：“今年天旱，活又格外重，吃的就比往年多一些，困難的人家也不少，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借出去一些，借出去的都是隊里的實誠人家，像老隊長家，老的老，小的小，老隊長一走，日子難過，看在老隊長的份上，我給寧家借了兩百三十斤玉米，搭湊著吃也能捱一陣子了?！?p>　　他看了寧溪一眼，又道：“隊里苦啊，不知道能不能申請上縣里的救濟糧，也好讓大家伙能扛到明年開春，等到了開春，苜蓿上來，就能少吃點糧了?！?p>　　說著說著他一臉苦楚的蹲在地上，吧唧吧唧的抽起旱煙來，仿佛被隊員們的口糧壓垮的老黃牛般，無奈又必須負重前行。

　　寧溪開口道：“張叔，我想看看借條成嗎？我想知道我家具體借了多少糧食，我也好每天做飯的時候省著些，早日把隊里的糧給還上?！?p>　　張富頭都沒抬道：“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個啥，你爸都知道的，不用你看，趕緊去吃飯，再晚了食堂留吃不上飯了?！?p>　　陳壅想起寧溪前面說自家借了一袋子玉米，怎么在張富的嘴里就變成兩百多斤了，哪有能裝兩百多斤的袋子，寧溪別看人小，心里的算計清楚著呢，自家有多少糧食肯定早摸的清清的。

　　寧溪并未被他輕易打發(fā)，開口道：“我爸回去的時候就扛了一個麻包，哪有兩百多斤，我爸識字不多，說不定沒看清借條呢，你拿出來我看看，是事實就不怕給人看的?！?p>　　張富沒想到平時怯生生的小丫頭竟然說話這么直接，來不及讓他反應(yīng)，岳池看著他，正聲道：“把借條拿出來我看看，再把借過糧的人都叫來，核對一下，省的到時候還的時候說不清?！?p>　　他不敢多言，走到旁邊矮柜，從腰里摸出一把有些生銹的鑰匙，打開抽屜，拿出一沓寬窄不一的紙條，遞給岳池，岳池仔細翻看后，將寧溪家的借條遞給了她，寧溪一看，果然如他所言，上面寫著兩百三十六斤玉米面?？墒撬浀盟置髅髂没貋淼氖且淮佑衩琢?，這差別也太大了。

　　十幾分鐘后，借過糧食的人都來了，寧滿明也在其中。

　　岳池讓每個人報一下自己借的糧食數(shù)量和種類，發(fā)現(xiàn)竟然和借條上寫的都是一樣的，只有個位數(shù)的差別，隊員說是記不清零頭了。

　　寧滿明一直低著頭，直到岳池開口問了之后，才喏喏的道：“兩百來斤玉米吧，具體我記不清了?！?p>　　說完就低下了頭。

　　只聽一聲清脆的少女嗓音道：“爸，咱家的所有玉米面加起來都沒有兩百斤，你是不是記錯了？”

　　寧滿明這才看到自家閨女正站在爐子旁，大聲道：“溪溪，你趕緊回家去，你奶到處找你呢?！?p>　　寧溪眼見自己親爸都不說實話，她拉起她爸的袖子就往外走，那張借條在手里攥的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