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上君子
恍惚間有黑影在院中閃過,掠起一陣微風,地上宛若白雪的飛絮又騰起了些,駱歆蜷縮在屋前的臺階上,纖弱的像只可憐兮兮的貓,她揉揉眼睛,又仔細看了看四周,館驛的這個后院雖不小,但是角落還是能看得清楚,“沒有人啊,大概是起風了!”她喃喃自語轉(zhuǎn)頭看著夜空,那輪清冷的明月在輕紗似的云層中時而隱匿時而閃現(xiàn),最近經(jīng)歷的了太多慘烈的事情,早已疲憊不堪,她失去了娘親,失去了在這個世間唯一對她真心的人,仿佛一夜間天塌地陷了,她嘗到了痛不欲生的滋味,呆滯的望著對面的屋檐,黑色的屋檐溶進了濃的化不開的夜色里,像黑夜里的一條張牙舞爪的巨獸,此時的她不敢閉眼,耳邊仍舊是小桃為掩護自己逃離被砍時的凄厲喊叫,還有丫鬟如兒泣血拼死抵抗的苦苦掙扎與哀求,衣裙撕碎的聲音夾雜著殺手狂妄的笑聲,渾身是血的來福痛苦的低吼著始終不離自己左右,那些殺手如同來自地獄一般的滅絕人性,瘋狂的砍殺,仿佛是殺紅了眼的嗜血修羅,空氣里漂浮著濃重的血腥氣,滾下山坡時她最后看到的是滿地被砍的支離破碎的殘骸,眼淚如泉水般涌出來,滴落到她的衣裙上,自幼她隨娘親遷居麗國,靠著娘親的陪嫁商鋪,她們的日子過的也算安寧富足。
后來李香得了怪病,多年來求醫(yī)問藥從未斷過,身體每況愈下,知道自己恐時日不多了,才萬般叮囑讓女兒回啟國,誰曾想到剛到永州城就遭了滅頂之災,或許她不應該回來,也或許那個人不希望她回來。
隨娘親離開啟國那天是長至節(jié)也是自己的生辰,她記得非常清楚那天很冷,空中飄著鵝毛大雪,爹爹駱霖站在庭院中攥著拳頭臉黑的如同鍋底,他一臉冰霜的對娘親說道:“只要出了府門,再想回來除非你死!”,娘親的回答更是字字誅心,“此生決不再相見!”,幼小的她驚恐萬分,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任由娘親抱上馬車,她小心翼翼的抱著包袱,透過馬車上的棉布簾的縫隙,她看到了爹爹立在風雪中,密集的雪花打在他臉上,他如同木雕般紋絲不動,漸行漸遠的馬車內(nèi)坐了掛著淚珠一臉寒霜的娘親,因為沒有放暖盆,她的雙足凍得麻木刺痛,幼小的她什么也不敢說,更不敢問,自此以后每一年的生辰都成了她心底的一根刺。
此時雖沒有一絲風,駱歆卻感覺周身冰冷,像是墜入冰窖,“最終還是我連累了那些無辜的人?!彼嶂^悶悶的想著,淚水順著臉頰滑到她的嘴角。
忽然眼前一暗,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黑衣人立在她眼前,遮住了她臉上部分月光,駱歆心狂跳了起來,但是很快,她敏銳的發(fā)覺這個黑衣人跟之前截殺自己的那伙人不一樣,他少了嗜血般的殺氣,多了種沉穩(wěn)的氣息,有淡淡的香氣自他衣襟處彌漫開來,香氣極為特別,但是挺好聞的,心慌亂了片刻之后她很快的就平靜了下來,黑衣人一挑眉毛,遲疑了下問道:“是否遇到了難解之事?還是誰欺負你了?”駱歆擦干臉上的淚痕,垂下眼睛,冷哼了一聲,不言不語,黑衣人有些不滿了,在如此情況下她實在淡定的有些怪異,不是應該跟別的女孩子一樣驚慌失措嚇的哆嗦一團嗎?忍不住開口道:“怎么說我也是陌生人吧?你怎么不害怕?不尖叫或者跳起來!”駱歆撇嘴,盯著黑衣人那雙明亮好看的眼睛,發(fā)現(xiàn)他的左側(cè)眼角下有顆清晰的滴淚痣,幽幽的道“如果我叫起來,驚動了前院的那些錦衣衛(wèi)們,他們會蜂擁而來把你扎成刺猬!或者抓你進地牢,你想要哪種結果?”黑衣人慌張的一擺手,壓低了聲音:那你還是別叫了,就這樣安穩(wěn)最好了,哪種結局我也不想要,我承認打不過他們,不是他們的對手!我就是,就是好奇,你怎么不怕我?難道我這身黑衣不像殺手?”駱歆托著下巴,“殺手定會穿黑衣,穿黑衣的未必都是殺手,你身上少了殺手的血腥氣,所以應該不是來殺人的!不過你到底是誰?。看┏扇绱?,這可是館驛??!你是不想要命了吧!”“我,黑衣人搔搔頭,當一回梁上君子!”駱歆皺眉,“你?梁上君子,我看沒準你是哪家富貴公子閑的發(fā)悶,夜黑風高充當黑衣殺手來玩玩!”黑衣人自信滿滿,“我可不是隨便來玩的,我當然,我是來偷……”黑衣人發(fā)覺失言了,及時住嘴了,“館驛里有什么東西是值得偷的?”駱歆眨眨眼睛,心想“不管來偷什么跟她又有什么牽扯,她現(xiàn)在自身都是難保了!”“沒來過,偷進來逛逛而已,偷著逛逛而已!”黑衣人蹲在駱歆前面看著她,駱歆嫌棄的側(cè)了下身,:“我聽過偷錢,偷人,還頭一次聽說偷逛的,你離我遠些,挨那么近做什么?”,黑衣人笑了起來,有種暖暖的光自眸子里透出來,他眼中的駱歆穿杏色織金長衫,下穿同色系的襦裙,外罩淡青色對襟,衣緣跟袖緣處隱約透出精美的吉祥花紋,月光下她睫毛彎彎,梨渦淺淺,他有些發(fā)呆,這女子雖年紀不大,但是遇事沉穩(wěn)冷靜,他極少見有女子將衣服穿的如此別致的,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姓甚名誰為什么住在館驛里面?”駱歆掃了他一眼,冷冷的威脅:你打聽這些干什么?離我遠些,不然我喊非禮了,我現(xiàn)在很想知道,人要是被扎成刺猬球是不是很好玩”!黑衣人局促起來,他遲疑了下,有些訕訕的說:“我,我真不是壞人,跟你說實話吧,我是知道今日館驛住了錦衣衛(wèi)的,跟朋友喝酒打賭賭輸了,便跑館驛隨便偷拿件東西練膽的!”,駱歆難以置信的上下打量著他,半晌吐出了四個字“游手好閑!”,“不過,我的名字可以告訴你,黑衣人眼神十分誠實的看著駱歆,“但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叫一安,就是出自“安禪一室內(nèi),左右竹亭幽”,今年十七歲了!“我猜你再不走就不是“一安”的事了,絕對會有大麻煩!”駱歆突然插話道,她此時哪有什么心情管黑衣人姓甚名誰,“還好及時來人了,不然這個叫一安的還不知道又冒出什么奇怪的言語來”。
前院隱隱有幾人說話聲傳來,駱歆站了起來,整理著衣裙,淺色的裙角有些褶皺,紫色發(fā)帶略顯凌亂的纏繞在青玉發(fā)簪上,有些許飛絮沾到她發(fā)絲上,月色下竟有種夢境一般的不真切,這一幕是如此深刻,以至于此后一安每每夢到駱歆,都會有沾著柳絮的發(fā)絲,還有朦朧月下的長發(fā)間纏繞在一起的紫色發(fā)帶。他呆呆的想伸手去幫忙摘掉駱歆發(fā)上的那些落絮,駱歆急忙轉(zhuǎn)身躲過了一安的手,腰間系著的東西滑落草叢里,她彎腰去尋找,此時前院那幾個人說話間腳步聲,已然到了后院門口,一安手快,撿起草叢中的東西,塞進袖里,對駱歆低聲說道“這個我先收著了,下次見,小丫頭,記得,我叫一安!”駱歆氣的跺腳轉(zhuǎn)身間已看到一安的身影消失在墻頭,“可惡,敢順我東西,還真是賊,逃的那么快,明明功夫好的很!”駱歆氣呼呼的想,“小姑娘,你怎么起來了?剛才在尋什么?”程同澤笑吟吟的邁步走了過來,“我的玉手鏈掉草叢里了!”駱歆可憐兮兮的說著,她背轉(zhuǎn)手瞬間解下腕間的手鏈握在了手中,“不過剛剛找到了!”她攤開手心,抬頭看到了隨后走來另兩人,目光便被身穿靛藍色曳撒的歐陽金銳所吸引,他身材高挺,頭戴官帽,棱角分明略顯清瘦的面頰,眼睛炯炯有神,仿佛可以洞穿人心,仿若熟識,細想來又從未見過,不待兩人開口說話,便對歐陽金銳行禮,乖巧的說道“駱歆多謝指揮使大人救命之恩!”“舉手之勞而已,不必掛心!”歐陽金銳擺了下手,剛才駱歆的小舉動可是全都收在了他眼中,“大人可有看到我的來福去哪里了?不知道它傷的重不重?還活著嗎?”“來福???”頓時空氣中彌漫了一絲尷尬,程同澤及時的閉住了嘴巴,駱歆不明所以的看著歐陽金銳,他一臉木然緊緊的抿著嘴角,這是不打算開口,然后駱歆又看向周生,周生硬著頭皮避重就輕的說道:“那個,多虧那只狗了,它拼死帶我們救了你,后來它傷太重就死掉了!”“來福死了……!”駱歆難過的低著頭,有淚水順著臉頰滑下來,滴到了腳邊,“那個,程同澤見狀勸慰道:“小姑娘,不要傷心了,你的狗很厲害,是條好狗,等你找到了家人,再重新養(yǎng)一只就好了!”駱歆擦干淚水抬起頭來,“多謝,今后我還是會再養(yǎng)一只的?!彪S后她表情嚴肅起來,像是做了什么決定,對歐陽金銳說道:駱歆有些句話想單獨對大人說,不知可否方便?歐陽金銳愣了一下,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而后很快他安排了周生跟程同澤明日的事務,程同澤邊走邊小聲跟周生嘀咕“你說,這小丫頭會跟大人說什么?還要單獨?“這,屬下可就不敢猜測了?!敝苌鷳?。
“有什么話現(xiàn)在可以說了,小郡主!”“你知道我是護國王的女兒?駱歆一時有些奇怪,接著她又自嘲的笑道:也是,有什么事情能瞞得過錦衣衛(wèi)!歐陽金銳看著駱歆,她站在那里,纖弱的仿佛風一吹便會倒,她有著跟年齡不相襯的成熟,忍不住皺眉,耳邊傳來駱歆清軟的聲音,“駱歆雖出生王府,但自幼被隨母遷居麗國,沒想回城之時卻引來殺身之禍,僥幸得大人相救我才得以活命,實在感激不盡,然兇手仍逍遙法外,無法嚴懲!”駱歆眼中溢滿了怒火與不甘,她緊緊的攥著拳頭,努力平息著內(nèi)心的憤恨,歐陽金銳抱著胳膊平靜的看著她,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想說什么。這個駱歆外表看著單純嬌弱,心思卻藏的極深,經(jīng)歷過血腥屠殺的慘況,居然沒被嚇病,還能如此條理分明,頭腦清晰,不容小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