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遠離
吳媽媽不同意高媛的意見,忙道;“萬萬不可,你那村子是染了時疫的,即被官府封過村子,又是無一活口的,定是要焚村的。這天寒地凍的,你又帶著倆幾歲的孩子,連個容身之所都沒有,豈不是要活活凍死?”
高媛欽佩地看著吳媽媽;“吳媽媽怎么知道我們村子被燒了?”
吳媽媽得意一笑:“這是防治時疫的法子,官府歷來都是這么做的,你見的多了便知曉了?!?p> 高媛接著道:“不瞞吳媽媽,我也知道回了村子沒有去處。好在那片山林極大,我又是那里土生土長的,還是知道有幾處山洞的位置的。大不了我多費些事,多砍些柴燒來取暖便是?!?p> 吳媽媽看看一臉淚痕的高媛,再看看熟悉的伐北,嘆口氣道:“你也別回去了,咱們相識一場,既然遇到了,這就是老天爺安排的緣法。你家伐北八字甚好,尤其旺咱們家夫人。對了,還沒跟你說呢,咱家夫人啊,生了個大胖小子。哎呦那小公子長的啊,跟觀音菩薩前頭的善財童子似的?!?p> 高媛臉上露出笑容來:“真的?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得要給京城國公府送信才好呢?!?p> 吳媽媽一拍大腿;“我可不就是去送信的?!你可不知道,可把老夫人高興壞了,還埋怨我不該撇下夫人回去,說那些都是未經(jīng)人事的丫鬟,哪里知道照顧人?還是我說咱家將軍早就請了奶娘婆子,夫人房里有一大堆人伺候著,這才放心。就是這樣,還是催著我趕緊回去,光穿的玩的,就裝了滿滿兩車,我看啊,夫人再生兩個小公子,都盡數(shù)夠了?!?p> “原來吳媽媽已經(jīng)從京城回轉(zhuǎn)了,這一路上可著實辛苦吧?”
“辛苦是辛苦些,可我老婆子心里高興啊。這種事情啊,一般的丫鬟婆子哪里說得清楚,可不只能我出馬?”吳媽媽開心得很,看來這次回京,得到的賞錢不少,也看了不少其他房的笑話。
吳媽媽來了說話的興致,嘰嘰呱呱說了不少那個新生的小公子是如何地健壯可愛,就連打個哈欠都格外地與眾不同。高媛附和著,連自己的心情也變得更好了些,新生兒總是能給人帶來愉悅的。
吳媽媽夸夠了自家小公子的天資聰穎天生不凡,這才想起正事來:“瞧瞧我,一說起小公子來,就把正事給忘了。夫人到了北關(guān),還老念叨你和伐北呢,說伐北八字果真好,真的能帶個小公子給她。還有啊,你辦差也是盡心的,北關(guān)那個地方苦寒,冬日恨不得得有半年,要想吃些新鮮菜蔬難上加難。每回沒有胃口的時候,夫人總免不了念上你幾句。這樣,你也別回鄉(xiāng)住山洞當野人去了,直接跟我去北關(guān)便是。咱們范府家大業(yè)大,不差你這三口人的飯吃。”
一直默不作聲的柴文道臉上露出微笑,來了。
高媛茅塞頓開,可不,董家不敢招惹靳家,不等于范家不敢。身為開國八大國公之一的肅國公府,豈不正是解開她困局的最佳選擇?
她又驚又喜,不由問道:“可是,也不知道夫人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p> 吳媽媽一拍胸脯:“放心,這事兒啊,包在我身上。不過就是一個晉中府做生意的商家,還敢跟咱們國公府做對不成?一個手指頭出去,就碾死了他!”
話中充滿了傲氣,毫不把一個小小的商戶放在眼里。
高媛急忙屈身行禮:“一切拜托吳媽媽了,吳媽媽就是我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
柴文道也很上道地抱著小拳頭,對著人家彎下腰去。伐北一見有趣,也跟著學。
吳媽媽哈哈大笑:“別客氣,別客氣,不過舉手之勞罷了?!?p> 柴文道很理解吳媽媽的心思,一個在主人家卑躬屈膝的下人,內(nèi)心深處最是喜歡別人感恩戴德地相待的。想想此人在自己的童年記憶里還有些影子,除了高傲一些之外也沒有別的毛病,笑得便更是開心。
絕處逢生的高媛這一晚睡得格外安心,而另外一群人卻正在忍受著身體上的痛苦。在南城某一處偏僻的宅院里,白日高媛見過的那十來個漢子正一字排開,大冬天的赤著上身,跪在院子中間。每個人的后面,是一個手持藤鞭的大漢。大漢揮舞著藤鞭,在空氣的爆裂聲之后,是藤鞭抽打在血肉上的聲音,然后便是一聲悶哼。
每個人生受了十鞭之后,這才站起來回到屋里,互相上了傷藥。下手的人極狠,別看只有十鞭子,可鞭鞭入肉,每個人的后背都是皮開肉綻,一片血肉模糊。有的人就忍不住罵:“奶奶的,怎么這么倒霉,碰上了懲罰隊?!?p> 就有人接口道:“那些人都是從山林里跟老虎豹子性命相搏才練出來的,這還算是手下留情了。我見過一回他們出任務(wù),娘的,一鞭子下去,當場那人就沒命了?!?p> 很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又開始慶幸,沒讓那些人一鞭子把自己抽死。
爆料的那個人繼續(xù)道:“還有,這些人都是沒有自己名字的,每個人都有一個代號,專門做跟人命有關(guān)系的買賣,就咱們這點兒破事,根本就不放在人家眼里?!?p> “你怎么知道的?”有人問。
那人道:“有一回我負責給他們打下手,偶爾聽來的。他們隊里有一個叫木頭的,最是個狠角色。以后你們見了一定要躲遠些,那人最是兇狠,一鞭子抽死人的,就是他。”
“這樣的人,就是見了我們也不認識啊。”
“誰說的?今天在前頭看著咱們挨抽的,就是那人。娘的,一點兒面子情也不給,我還以為他能看在相識一場的份兒上,能手下留情呢?!?p> 而這些漢子嘴里的懲罰隊,正集結(jié)了準備離開。
晉中的負責人拉住領(lǐng)頭人的馬問道:“木頭,還是等到明天吧,天都黑透了,你們也出不去城啊?!?p> 木頭面無表情地道:“不等,能出?!?p> 一帶韁繩,胯下駿馬立刻撒開四蹄,迅疾如風,很快就沒了影子。
等一行人都被黑暗遮住了身形,連馬蹄聲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負責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敢情木頭嘴里干巴巴的四個字,是回答他那倆問題呢。
懲罰隊的人個個都是惜字如命的德行,更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行事風格,這些人做的都是大事,跟他們靳家不是一個路數(shù)。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訓練出來的,一個個就跟沒有情緒的死木頭硬石頭的,大白天看著都覺得瘆得慌。
還是自家領(lǐng)的這差事好,不過就是弄些錢財,照樣能享受嬌妻愛子的正常人生活。哪跟這些人似的,天天做的都是刀頭上的血肉買賣,有今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
負責人搖著頭感嘆著讓人關(guān)上了院門,琢磨著須要下狠手了,不過就是送菜的婦人,能有什么本事?還是自己手下的人太弱了,怪不得讓人家懲罰隊看不起,就連抽個鞭子都特意囑咐了要輕些,免得不小心給抽死了。
第二日,晉中府靳家的負責人正打算摩拳擦掌地一雪前恥的時候,負責打探的送來了消息,董家酒樓接到了柴娘子的信,上面就寫了十二個字:得遇貴人,已離晉中,有緣再見。
負責人覺得格外地窩火,幾年順風順水的日子過下來,他已經(jīng)不能容忍自己的失利了??赡莻€柴娘子什么時候走的,遇到了什么貴人,尚需要打探清楚。他一迭聲地吩咐下去,手下的人見他發(fā)了火,辦事效率奇高,到了下午就來了消息。貴人是哪個還沒打探到,但知道了柴娘子一大早就帶著倆孩子上了驛站出來的一輛馬車。這輛馬車上頭倒是有標記,可惜打探的人不認識,聽那口音,像是京城的。哦,對了,他們往北走了。
負責人算了一下時間,車隊走得慢,若是自家懲罰隊出手的話,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可趕上。然后就嘲笑了一番自己的異想天開,懲罰隊是往南去的,他連人家的行蹤都不知道,怎么給人家送信?人家又不聽他的,憑什么給他幫忙?
罷了,算那柴娘子命大!
高媛不知道自己果真是逃過了一劫,她還在車廂里和吳媽媽閑聊,借以打發(fā)旅途上的空閑時間。
和吳媽媽一起去京城的,除了那些車夫和護衛(wèi)外,就只剩下一個小丫鬟,是專門負責給她打雜的。小丫鬟是個不入等的,只不過十來歲的樣子,被吳媽媽管教的很是唯唯諾諾,恨不得把自己蜷在車廂的角落里,沒人看到她才好。吳媽媽懶得看她這副上不了臺面的樣子,一路上免不了寂寞,眼下有了高媛同行,真是說不出的暢快。
兩人互相說著自己別后的生活,還有柴文道和伐北兩個孩子可以逗弄,這日子就覺得過得飛快。大家都希望能早日回到北關(guān),雖然是趕不上過年了,可也不想在荒郊野地過年不是?
負責護衛(wèi)的隊長是走慣了這條路的,知道什么時候打尖什么時候趕路,精打細算之下,終于在正月十五之前,到達了北關(guān)城。
吳媽媽在進入燕北省的時候給高媛指過界碑,高媛這才知道在自己所處的河東省之北,便是燕北省。而北關(guān)城,則是燕北省最北邊的府城。出了北關(guān)城不到百里,便是韃子的天下了。
越往北越冷,南方京城的正月,已是春草萌發(fā)之時,而北關(guān)還是一片冰天雪地??磥韰菋寢屨f的這地方有半年的冬天,還真的不是危言聳聽。
北關(guān)城出乎高媛意料地大,她在車上,看越往北越荒涼,還以為會看到一個破破爛爛的小城鎮(zhèn)呢,誰知道北關(guān)城的城墻不僅極其高大,還綿延數(shù)里,好像比晉中府還要大一些。
城墻上站著放哨的士兵,高媛還看到不斷巡邏的小隊。進城門的時候,查看的也要比別的地方嚴很多。吳媽媽帶的有兩張?zhí)?,一張是京城肅國公府的,還有一張是北關(guān)經(jīng)歷范俊豐將軍的。高媛眼尖地發(fā)現(xiàn),吳媽媽毫不猶豫地掏出了范俊豐的帖子,看來在這里,范俊豐的名號比京城肅國公府的好使多了。
進了城之后,還遇到兩次查驗。高媛不免問了一句:“吳媽媽,北關(guān)管的這般嚴么?那咱們平時是不是不能上街???”
吳媽媽笑瞇瞇地擺手:“咱們這不是個車隊嘛,自然是要多查看的。無妨,無妨,等過了這一段就沒人看了。平日里上街也無礙的,只要在宵禁之前回去便好?!?p> 一路上,吳媽媽不知道跟她說了多少有關(guān)北關(guān)的事情,高媛早知道了,北關(guān)城和別的地方還有一點不一樣的是:這里是沒有夜市的,不但沒有夜市,還有宵禁。若是到了宵禁的時候還在街上,會被巡邏的軍士抓去盤問的。
北關(guān)是個邊境城市,屢受韃子騷擾,這般嚴格的軍事化管理,高媛覺得并不奇怪。沒看這地方的城門都比別處多一道嗎?兩道城門之間還有個甕城嗎?典型的邊境城市建筑風格。
而且,偌大的北關(guān)就一南一北兩道城門,也是為了韃子打來的時候好集中兵力進行打擊。高媛簡直沒有辦法想象,若是趕上戰(zhàn)亂,往南逃生的城門會擁擠成什么樣。
再一想,沒準兒就是因為逃生之路太過艱難,所以才會讓城里的人拼死一搏呢。
在高媛的胡思亂想之中,車隊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大家下車,動一動坐久僵化的腿腳,在迎上來的外院管事的指引下,開始卸車。
吳媽媽帶著高媛三人從偏門進了府,沿著小路經(jīng)過了幾處小門,在一處月亮形的石拱門外停下了腳步。
“這就是二門了,你且在這里等著?!眳菋寢屨f道。
高媛低頭屈膝:“是?!?p> 一下馬車,吳媽媽便氣場全開,立刻恢復(fù)到了內(nèi)院總管事的身份氣度。高媛知道自己的身份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便很自覺地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吳媽媽進了門,穿過一個小小的院落,又拐彎走過一道長長的回廊,這才進入陸夫人居住的主院。門口肅立的小丫鬟一見她,立刻打起厚厚的棉簾子,同時向里面小聲匯報:“吳媽媽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