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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尋妖記

三十七:人

萬歷尋妖記 苦工A 4133 2020-06-28 11:00:00

  “老太婆喊我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就回來,說搞事情的人會自己跳出來?!狈恫额^手里抓著一條皮繩,低沉的聲音滿是殺氣:“果然……高旭是一個,你也是一個!”

  “老丈誤會了?!卑锥Y搖開扇子笑道:“在下同高捕頭,不過都是奉命行事的棋子。真正謀劃的人此刻正在后山里,老丈不想見一面嗎?”

  聽到這話,范捕頭身軀猛然一震。

  “少聽他們廢話??!”坐在地上的老太婆大喊道:“趕緊動手全都給宰了!”

  四周聽得一陣有人動作的聲響。

  “說起來,您屋子里還有不少黑色的火粉?!卑锥Y依舊鎮(zhèn)定自若道:“兩位捕頭晚上可沒少在屋子和這院子周圍撒?!?p>  他舉起火把看向范捕頭:“在下想問問,是弓箭快,還是火燒的快?”

  “慢著!”范捕頭出聲喝止眾人。

  老太婆急了,大聲吼叫道:“慢什么,都是瞎說的!”

  “是不是瞎說,試試便知?!?p>  白禮不緊不慢收起扇子,將手中火把貼近屋子地面,屋里娃娃這時也開始大聲哭鬧。薛全不知此時他的話有幾分真假,只看著范捕頭面上陰晴不定。假若先前他依舊躲在暗處,恐怕白禮絕無機會這般做……

  狐貍精難道是早知如此才說話將捕頭從暗處引出來的?

  范捕頭瞇起眼,緊緊盯著白禮:“你到底想怎么樣!”

  “在下想請各位趕緊出逃??h衙的人馬正往此地趕,不等日出便會抵達?!卑锥Y說:“各位是朝廷要案的人犯,被拿住會有什么下場想必也清楚?!?p>  范慈掙扎坐起身吼道:“爹,別理他!快殺了他們,咱們可以躲到山里去!”

  “逃是不會逃的?!狈恫额^斬釘截鐵般說道,面上立即露出兇像:“你們也是一個都別想走!”

  老太婆自地上一躍起身:“你們還在看什么?!動手?。。 ?p>  “公子快拿住她!”白禮立即說道。

  薛全聽出語氣不對,可包圍著他們的人群并沒有行動,反倒是先前救出來的女人都變得躁動不安,反復看向他們和老太婆,交換彼此不定的眼神。

  “要不就連你們也殺了!”她粗聲威脅道。

  只見女人們眼里的迷茫迅速消散,變得和老太婆那對滿是戾氣的眸子無差,一齊向薛全等人撲來。他這才明白,白禮為什么要喊他撇下這群女人。雖然十分令人討厭,但這臭狐貍精又說對了一次。

  “進去!”

  薛全踢開抱過來的女人,拎起白禮的領(lǐng)頭丟回屋子里。高旭和王環(huán)跑得飛快,也是一齊躲入屋子反鎖上門。老太婆和范慈,還有先前抓住的幾人繩索都被解開,放眼看去四周已滿是敵人。

  雖然手里沒有任何兵器,胯下也沒有戰(zhàn)馬,不過好在老太婆和范慈并沒有跑開,所以暫時不用擔心麻煩的弓箭。

  薛全往手心里吐兩口唾沫搓起來,感覺應(yīng)該可以打個痛快了。

  卻聽得此時村頭方向忽然一聲炸響,沖天的火光照得濃煙即使在黑夜中也十分顯眼,盤旋扭曲直沖云端。院里的眾人皆是一驚,回頭看著外面焰影搖曳晃動發(fā)愣,卻始終沒有一個人有任何行動,仿佛全都置身在夢里。

  “你們幾個……你們幾個快過去看看怎么回事!”

  范捕頭喊道,聲音里卻流露出刻意壓抑的恐懼。原本幾個蹲在墻上張弓的人迅速響應(yīng),轉(zhuǎn)身往著火的地方跑去。

  詭異的死寂壓在院子里,迅速向不安的人們肆意傳播名為未知的恐懼。屋子房門也微微打開一條縫,高旭露出小半張臉四處張望。

  “薛二少爺,外邊是不是來咱們的人了?”他低聲發(fā)問道。

  薛全不知道情況,但捕頭的話倒是證明白禮之前說會來人并非隨口胡說??杉偃鐏淼氖茄瞄T援兵,為何沒有直接突入村里包圍小院,反倒如此大作聲勢叫村里人有所提防?

  在他的疑問中,第二聲炸響突然好似雷鳴一般粉碎了周遭的沉寂,新生出來的火焰如同狂蛇群舞,將周邊村里的矮屋當成食糧迅速吞噬殆盡,然后彼此糾纏在一起化作火龍,把整個夜空燒得如同白晝。

  高旭立即小屋里奪步而出,指著范捕頭得意喝道:“范增,還不快放下兵器投降!”

  院里眾人一齊看向范捕頭等待指示,可他卻愣在原地,嘴里反復喃喃自語起來:“好大的火……怎么會這樣……好大的火……”

  眼見如此,墻頭上留守的人開始動搖,紛紛翻身跳下去,也不知是打算回家搶救東西還是逃跑。然而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墻外開始響起連綿不絕的凄厲呼號。那陣陣的慘叫是如此撕心裂肺,以致院子里竟然沒有人敢爬上墻瞧一瞧究竟怎么了。

  終于,薛全聽到有人叫了一聲“快跑”。他回過頭,瞧見幾個伏在陰影中的村民們拔腿沖進范捕頭家的大屋。大概是覺得那邊的方向又靜又黑,顯得安全。然后,一團火云猝然自大屋升騰而起,跑進去的人被火燒得渾身發(fā)黑,鬼哭神嚎一般滾躥出來,倒在地上來來回打滾卻只是將火頭引進院里來。

  大概捕頭他們是真有在院里撒過什么火粉,小火蛇異常迅猛地蛻變?yōu)閮磹旱幕痱?,連帶將大屋里的火勢一把給拉扯進院子里。

  女人們無助地往后退,老太婆使勁搖晃仿佛中邪范捕頭想要弄醒他,剩下的其他人則爭先恐后往院子里唯一的后門奔去。薛全站在原地,瞧著周遭蜷成一團被燒死的人,他們黑漆漆的模樣,真的好像傳說里的山魈。

  白禮懷抱小娃娃,領(lǐng)著兩個女孩從屋里跑出來:“公子,這不是捕頭的人,快走!”

  薛全這才將目光從死人身上移開。兩個捕頭已經(jīng)搶先一步,拔腿就往后門跑。只是那邊好像上了鎖打不開,有人等不及就踩著其他人的肩膀跳上墻想要跳出去,不想出去以后換來的只有一聲沉悶的嗚咽苦叫。

  什么圓滾滾的東西從外邊被丟了進來,掉在眾人面前咕嚕嚕滾了幾下。

  人頭,是剛才跳出去的那人!

  不等人群從驚恐中回過神,火已經(jīng)順著門板縫隙滲進來,將唯一的出口也吞吃下去。滾滾炎浪將四周燒得灼熱無比,女人們?nèi)缦莅⒈堑鬲z一般無助的慘叫此起彼伏,好似此地就是煉獄火海。

  “妖怪!”最早被薛全從村里救出來的女人盯著后門墻上,扯開嗓子尖叫起來:“有妖怪??!”

  薛全跟著抬起頭,只見燒得正烈的火光中站著一團陰影,是個全身漆黑的人形,臉上全是毛發(fā),一團黑,不見五官。

  “山魈……?”

  薛全自言自語起來。此時有人反應(yīng)過來,立即張弓要射,卻只聽得一聲清脆的“啪”響,張弓人竟仰天躺倒死了,額頭上有一個打穿的洞,鮮血腦漿汩汩直流。

  見勢不妙有人想趁亂翻墻跑,卻同樣在一聲響后跌倒在地,七竅流血死了。

  女人們受了驚,一起往后退開。范捕頭的兒子范慈卻抓著地上的斧頭走過來,盯著火光里的陰影叫罵起來:“是你!賤骨頭,還敢裝神弄鬼!!”

  白禮抬頭,面上表情似乎有些意外:“是她?”

  “娘!”

  女孩們叫起來,薛全這才確認陰影是范捕頭家里干活的女人。她一聲不吭從墻上落到地上,步伐即小又穩(wěn),緩緩向范慈走去。

  范捕頭終于回過了神,抬起慘白的臉看向女人。

  “是你……”他顫顫巍巍驚叫道,“原來是你!你就是山里的妖怪??!”

  “爹別怕!”范慈舉起手里的斧頭:“我殺這賤種就跟殺只雞一樣!”

  “別過去!”

  老太婆的叫聲依舊刺耳。女人右手飛快一揮,握著匕首在火光里拉出一道血線。范慈顫顫巍巍用手摸著脖子,上邊血噴如涌泉不住,接著跌跌撞撞摔入身旁的藤筐里,掙扎著撲騰幾下把血撒地到處都是,瞪大了眼,最后手腳抽搐幾下死了。好像薛全他們到來當晚被殺的那只雞。

  老太婆撕心裂肺般叫喊,把女人撞到在地。女人沒能掙脫開,于是用匕首往她身上扎去,但老太婆好像完全沒有任何知覺,兩手如同鉗子死死卡住女人的脖子,要將她掐死。

  女人便也撇下匕首,反過來也用手掐住老太婆的脖子。到底是年紀大的人容易力衰,老太婆很快身子一顫倒向旁邊,女人咳嗽幾聲站起身,拿過匕首將她的手一起深扎進地里。

  這時火已經(jīng)燒了過來,很快爬上老太婆身子。盡管她使勁想要掙扎,但匕首扎得很深,她哭嚎起來,活活燒成一團火。

  女人披頭散發(fā)站在一旁,親眼瞧著老太婆燒成一團黑,等她不再動彈了才終于轉(zhuǎn)過身蹣跚向范捕頭逼近。

  薛全完全被眼前的這幾幕驚呆了,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這女人怎么會變成了這樣,是否要阻止她?

  不對,她現(xiàn)在這樣子,還是人嗎?

  鎖住的后門忽然被砸開,竟然是夏樹冒著火光沖了進來。

  “二少爺!快走啊??!”她直撲薛全喊道。

  “怎么是你?你沒事吧?!”

  薛全拉住她細看,幸好除了衣服有些破損,臉上有些漆黑,似乎并無大礙。

  “快走,二少爺!晚了就來不及了!都是火?。 彼箘抛еθ?。

  白禮也拉住薛全“公子,火大,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火頭已經(jīng)將墻燒得“嘎咯”發(fā)響,隨時都有可能倒塌。兩個捕頭見勢不妙,已經(jīng)飛一般躥過火逃了出去,其他女人也爭先恐后跟著逃出去。

  薛全卻沒有挪動腳步,他的目光無法離開那個逐漸走向范捕頭的女人。

  她披頭散發(fā),身上衣服已經(jīng)被火熏得發(fā)黑起毛,步履蹣跚。這個樣子看著根本不像是一個人,反倒是像極了傳說里的山魈。

  范捕頭踉蹌地站在原地。

  “妖怪!妖怪?。?!”火光中,他看著女人狂亂地大笑起來,“不怕!你說過的,我也是妖怪??!所以我們都一樣!對,我不怕你!不怕你?。。∥乙彩茄郑。 ?p>  范捕頭瘋喊道向女人沖過去,兩人一起撞入火場在里頭打滾。大火沿著黑色的毛皮襖子攀上范捕頭的白發(fā),將其全部燒成黑色,可他卻好像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感覺,抓住女人在火海里打作一團,雙手逐漸被燒化的灰染成黑色。

  女人也不相讓,雖然渾身上下都是火焰侵蝕后留下的黑色印記,卻也好像沒了任何的痛楚,反倒是越發(fā)興奮,好像一只野獸用利爪撕開范捕頭手臂的骨肉,又用牙扯住范捕頭喉口的血肉,反復撕咬。

  濃煙已經(jīng)熏得人幾乎無法呼吸,薛全卻還是無法挪動腳步。

  他覺得自己眼前所見的不是人,而是兩只妖怪在互相廝殺。它們反復呼喊,大聲嘶叫,彼此殘殺,然后終于在燒得發(fā)紅的夜空下分出了勝負。

  年輕的妖怪虛弱地在火場里站起身。它腳邊躺著一只年老妖怪的尸體,死不瞑目,只有猙獰的表情能證明他曾經(jīng)還有個人的模樣,但很快這僅存的模樣也被烈火所吞噬。

  結(jié)果,年輕的妖怪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背對薛全他們站著,茫然盯著火場,久久沒有反應(yīng)。

  不,不對。

  她在唱歌。

  她在唱童謠。

  “蘆葦高……蘆葦長……蘆葦?shù)崖暥嘤茡P?!镣嗪驮谶h方,令人牽掛爹和娘……”

  薛全想要喊她,但自己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白禮抱著的娃娃嚎啕大哭,兩個女孩被夏樹拼死拉著,只能無助看向火場里的妖怪哭喊道:“娘!娘?。 ?p>  大概是聽見了這呼喚,年輕的妖怪終于緩緩轉(zhuǎn)過頭。她眼里的狂亂已經(jīng)消散,用手擦去臉上的黑灰,先是看了一眼夏樹,然后又看著兩個女孩,瞇起眼露出一絲為難的笑容。

  她開口,好像想說什么。

  火墻倒塌,將一切掩蓋在其下。

  兩個女孩子嚎啕大哭,肝腸寸斷呼喊起來。

  “公子!抓緊孩子!”白禮喊道:“要塌了,快走!”

  薛全緊緊抱住兩個女孩,拉住夏樹的手快步抽身跑出火場。說來可笑,這時候,他腦子里竟然想得竟然是自己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女子叫什么。

  “山精形如小兒,獨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呼其名,則不能犯也。”

  ——《抱樸子·登陟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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