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叫夏樹煩心的事情有點多。
自薛家大少爺府里的大丫鬟彩云病逝后,老太太會安排誰去接任的閑話就一直傳個沒停。不想前兩日,另一個長年服侍過大少爺?shù)难诀咝【毡焕咸才炮H了身,而后更送了一筆豐厚的嫁妝,讓她跟著城西的商賈走了。
沒想到這樣一來,下面的人簡直像炸了的油鍋,說什么閑話的人都有。更有信誓旦旦的人說什么是夏樹在里頭搗鬼,認定她想有朝一日能傍上大少爺當個姨娘。
見到夏樹端著茶點走來,兩個正嚼舌根的別屋丫頭立即收了嘴,可待她走遠了便躲進走廊的角落繼續(xù)風言風語說話。
“真弄不明白,老夫人為什么會寵著她那般出身不明的人。”
可惜夏樹的耳朵向來清楚。
另一個也竊笑說:“府里老媽子說她是被風刮上門的。唉,也不知道是什么孤魂野鬼生養(yǎng)的,大概是覺得麻煩所以才會給丟了吧?”
夏樹一貫懶得理睬這些流言蜚語,但這兩人實在有些太不懂規(guī)矩了。
她站定腳步,側(cè)身睥睨兩名丫頭冷笑道:“說的什么不三不四村話呢?!小心被人聽得去,還以為咱們堂堂的薛府混進了什么流鶯粉蝶!”
兩個丫頭趕緊縮了身子,快步躲出去。夏樹收下脾氣繼續(xù)走路,不經(jīng)意瞧見在走廊外小院里栽種的杏樹。如今已是花期,樹梢上滿是朵朵白色的杏花,好似一個不受凡間困苦的仙子。幾只鳥籠就掛在一旁,里面關著的雀兒也在歡快地鳴唱小曲,似也在享受春意。
可有一只討厭的烏鴉從外邊不請自來,落在樹頭肆意褻瀆花朵,還不住向著籠中的雀兒“嗚哇哇”叫嚷。
“晦氣。”
夏樹罵道,放下茶盤撿起地上的一粒石子丟過去??上]中烏鴉,卻是把邊上的籠中鳥驚得不住撲騰翅膀。她不服氣地咬著嘴唇,想要重新低頭找尋石子,卻隱約聽見走廊前頭的轉(zhuǎn)角處又有人在說閑話。
“是真的!”一個嘶啞低沉的男聲說道。
“對、對!”另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應和道:“可不敢騙您!又瘦又小,尖嘴猴腮,平日最愛發(fā)脾氣,什么事情都要看著。每次只要眼睛這么一瞪,方圓百十里的人都要害怕!”
夏樹想起這聲音應是新來的下人,心想該好好整治一番府里的規(guī)矩了。于是她面帶怒氣快步上前,可沒想到轉(zhuǎn)角瞧見的卻是好似一只大猴兒蹲在欄桿上的薛全。他一手勾著個年輕下人,饒有興趣看著另一人笑道:“好玩!這什么妖怪聽著和夏樹有點像!只可惜夏樹身上不長黑毛,哈哈哈……對了,它叫什么名字,如何對付?”
“聽說叫山魈——”
年輕的下人正想繼續(xù)說話,結(jié)果瞥見一臉青鐵的夏樹慢慢走了出來。
“二少爺?!毕臉淇粗θ湫Φ溃骸笆裁礀|西好像是夏樹一般?”
兩個下人嚇得臉色慘白,連掉在地上的掃帚沒撿,立馬奪路飛奔而逃。薛全滿頭冷汗,翻身跳下柵欄想往另一路逃,卻被夏樹搶了一步堵在面前,冷冷笑著追問說:“到底是什么東西?!”
“誤會!剛才我聽他們在講一個什么妖怪……”薛全尷尬地笑了一臉討?zhàn)垺?p> “原來二少爺眼里,夏樹也是妖怪呀?”
夏樹的笑臉里透著一股寒氣。
“誰說的?我替你揍他,我這就替你去揍他!你先等著啊。”
薛全裝模作樣想繞過去。夏樹卻是不饒,跨了一步依舊擋著去路:“二少爺,您可記得昨天發(fā)過誓的!怎么還不去先生那邊念書?”
“那個狐——是那個先生,今天好像不舒服。肯定是昨晚上喝多了!”薛全邊說邊后退。
“小梅可說白先生一早便在書房里等候了?!毕臉溆美浔穆曇艏m正道,抬頭看著薛全微微一笑,“二少爺要再胡鬧,夏樹就只能去稟告老夫人了。”
“別!我去!我這就去!”
薛全連連擺手,頭也不回地拔腿飛跑開。夏樹瞧了一眼他的背影微微搖頭,端起茶點繼續(xù)往后花園去。
雖然有些迷路的寒風時不時會來打轉(zhuǎn),園子里的杏花卻都早熟盛開,顯得艷麗多姿。老太太就坐在樹下,意興闌珊地教導幾個丫鬟如何修花剪枝。
夏樹在門前調(diào)整好杯盞的位置,來到老太太身邊石桌放下碟子奉上茶點。老太太順手接過參棗茶,揭開蓋飲了兩口。
“對了?!崩咸_口問話道:“樹兒,今天下邊的人都在碎嘴些什么呢?”
“也沒說什么?!毕臉浣舆^老太太喝完的茶盞,“就是開春了,人人心里都有些閑不住。”
“呵呵……好一個閑不住。”老太太別有意味笑了幾聲,“就沒人說起正兒身邊的小菊?”
“老夫人明察?!毕臉淞⒖堂靼姿?,改口道:“是有些人在說過小菊,覺著大少爺還沒成婚,屋里的丫鬟們怎么就全出嫁了?!?p> “那你怎么看的?”老太太又問道。
“下面人胡亂操心罷了。小菊雖然做事得力,卻有些好爭強,容易跟人起事兒。大少爺現(xiàn)在皇城里辦事,將來要成親必是門當戶對的小姐。萬一小菊跟什么小姐帶來的丫鬟有什么隔閡,怕是會給大少爺生麻煩?!毕臉漭p聲回話道,“如今老夫人您親自為她贖身,還賜她一個歸宿作褒獎,足見您平日對我們這些下人是有多關愛?!?p> “還是你明白事理?!崩咸粗c頭笑道:“不過呀,這次你只說對了一半?!?p> 夏樹以為老太太是想說些什么話逗趣,端起果盤走近說:“還請老夫人明示?!?p> “不是我打發(fā)她離開,小菊是自個兒提出想要贖身走的?!?p> 老太太伸手拿過橘子剝開皮,掰了一半拿給她。夏樹接過半個橘子,卻是不明白老夫人方才的話。
“小菊……自己想走?”
“她是個聰明人。”老太太捻了橘子瓣吃下:“對了,今早正兒又派人送信回來,問我討你過去料理他府里事務?!?p> 夏樹一愣,手中的橘子也差點掉落。
不遠處,冬花剪下一束尚未開放的杏花枝,回來放在老太太身旁的花瓶里歡笑道:“這枝杏花含苞欲放,擱在您屋里肯定好看。”
老太太點點頭,又叫冬花繼續(xù)去修剪,側(cè)身看著夏樹的面前問:“樹兒,你覺得如何?”
夏樹只覺得恍如隔世,遲疑片刻后“噗通”跪下,抿緊嘴唇道:“夏樹自小無父無母,薛府便是家,一切……皆由老夫人做主?!?p> “傻丫頭,是不是跟二呆子待得久了被他傳染了?”老太太只是笑了一陣,把花枝放在她面前說:“我問的是這枝花。”
夏樹瞧著這枝杏花,骨朵飽滿,顏色亦十分鮮艷。
“……裁的正是時候,只需擱在花瓶里澆些水,不日便會盛開。”
“是呀,開得應該很漂亮?!崩咸ь^端詳夏樹一番:“想來,去了薛正那邊應該也很不錯,他是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夏樹不過家里的下人,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毕臉湟е齑降?。
“是個人吶,就會有自個兒的想法,跟身份有甚關系。”老太太嘆了口氣,“你呀,也該請個先生給瞧一瞧?!?p> 正說話間,侍女小梅自園外門廊走來,通報白先生求見。
“道曹操啊,這曹操就到?!崩咸粗臉湫Φ溃骸鞍阉舆M來,看看二呆子又折騰什么事情了?!?p> 夏樹奉命起身來到園外,瞧見白先生手拿西川紙扇輕搖,正抬頭賞花。她走上前輕聲說:“先生,老夫人有請?!?p> “夏姑娘,如今正是一段好春藏不住,為何眉頭卻緊鎖著煙云愁?”白先生微笑道:“莫非同在下一般,知有杏園無路入,只得惆悵滿枝紅?”
他用扇子指著園內(nèi)探出來的杏花笑道。
“暖氣潛催次第春,梅花已謝杏花新?!毕臉湟髁税胧自娮鞔?,伸手請他入園:“先生請?!?p> “羅隱的《杏花》,不過,在下更喜這后半段?!卑紫壬掌鹕茸?,“半開半落閑園里,何異榮枯世上人。”
夏樹忍住苦澀的笑容,立即轉(zhuǎn)過身為他引路,一同往園內(nèi)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