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深谷之下,是一片樹木稀少的洼地。由于旁邊有高俊的山峰,此處的陽光明顯不足,因而顯得極為陰暗。這里地處偏僻,鮮有人跡,便是動物也很少在這里出沒。站在這里,抬頭向上望去,會發(fā)現(xiàn)一大片云霧籠罩在上空,這云霧遮擋了人的視野,讓人無法看到山頂?shù)妮喞U莾蓚?cè)高峻的山峰和那濃密排布的云霧,把這個山谷分割成了一個獨(dú)立密閉的空間,處在這其間,一種神秘感與悠遠(yuǎn)感會油然而生。
谷底躺著兩個人,他們都一動不動,處在昏迷狀態(tài)。那自然是葉楓廷和平如會二人了。葉楓廷的身子壓在平如會的身上,平如會面部扭曲,渾身是血,葉楓廷的腿部也在汩汩的流血。自他們半夜時分從崖上跳下,到現(xiàn)在已是午時時分,二人都沒有醒過來。誰也不知道,他們只是暫時沒有醒來,還是永遠(yuǎn)都不會再醒來了。
過了一會兒,葉楓廷的手指動了一動,意識逐漸清醒過來。他緩緩的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下壓著一個人,他定睛一看,正是那個救了他的平老伯。他輕輕地推了推平如會的身子,卻發(fā)現(xiàn)他的手上沾了一把鮮血。他心下大駭,又用微弱的聲音道:“平老伯,你怎么樣?你怎么樣了?”平如會自然是靜默無聲。于是他又探了探平如會的鼻息,發(fā)現(xiàn)他的呼吸早已經(jīng)斷絕。他緩緩地從平如會的身上滾了下來,發(fā)現(xiàn)平如會的雙臂呈現(xiàn)向上推舉的姿勢,幾乎在一瞬間,他明白了發(fā)生的一切。
原來平如會和葉楓廷從山崖上墜落下來的時候,平如會在一瞬間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命來救葉楓廷的命。于是他雙臂呈托舉狀,運(yùn)起最后一絲內(nèi)力,減緩葉楓廷的下墜力道。等摔到谷底之時,他把自己的身體墊在了葉楓廷的身體下面,如此一來才救了葉楓廷的性命,但他因為耗盡了最后一絲內(nèi)力,再加上承受著兩個人的下墜力道,他全身的血管全部被壓破,因而造成他渾身大出血,然后身亡。
葉楓廷大難不死,心中既有僥幸,也有對于平如會的感激之情。平如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為自己的主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這等俠義心腸,著實讓葉楓廷既感且佩。
葉楓廷雖然性命無虞,但畢竟是從百丈山崖上摔了下來,因而造成他腿部骨折,而且鮮血直流,一時之間他只能坐在地上,無法動彈。此處荒無人煙,沒有食物和飲水的來源,自己又無法動彈,恐怕遲早也要斃命在這山谷之中。
葉楓廷此時的心中,除了悲哀,再無其他。想到昨天,他還是一個官宦人家的少爺,今天就已經(jīng)處在瀕死的狀態(tài)之中,人世間的事情,變換起來,是多么的奇異和不講道理啊!
他觀望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所坐的地方不遠(yuǎn)處有一個山洞。那洞口不算太大,但看起來可以容一個未成年的孩子通過。于是他努力向著洞口的方向爬了過去。由于腿部傷口疼痛,而且還在汩汩的流血,他不敢爬的太快。因而盡管只有五六米的距離,他就爬了有一刻鐘之久。到達(dá)洞口后,他已經(jīng)感覺到精疲力竭了,因而他沒有再動彈,只是靠在洞口旁邊的石壁上打起盹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身上有水滴擊打著,這才醒了過來,原來谷中開始下雨了。他心道:本來我這腿部的傷口就難以治療,這么再被雨水浸泡了,是要發(fā)炎的。不如進(jìn)洞去避避雨再說。于是他又一次吃力地向前爬去。
爬進(jìn)山洞后,只感覺里面黑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見,但好歹暫時有一個容身之所,他此時心里就很滿足了。迎著洞口的亮光,他從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了兩條布片,先綁在受傷的腿上,暫時起到止血的作用。此刻他感到腿部有一陣鉆心的疼痛,而且已經(jīng)接近一天沒吃沒喝,這讓他感到渾身無力。但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愿再去想疼痛和溫飽的問題了,在他看來,眼下每多活一個時辰,都是賺來的。
很快,無盡的夜晚又籠罩在整個天地之間,洞口最后的那一絲光亮也已經(jīng)消退。他完全被黑暗所籠罩,他的心情就像他的處境一樣糟糕,以至于他有一種預(yù)感:他熬不過今晚。
他在睡眠和夢魘中又度過了很長的時間,夢中他隱約間看見了父母親的身形,也看見了一陣陣刀光劍影和血濺當(dāng)場,但他卻無法從那夢魘之中掙扎出來。他渾身抽搐著,雙目緊閉,但眼珠卻不停地轉(zhuǎn)動著;雙手不停的抖動著,冷汗布滿在他的后脊背上。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到自己丹田之中有一股氣流,這氣流時而兇猛,時而舒緩,似乎便是隨著他的呼吸在游走。那氣流兇猛之時,讓他感覺到呼吸為之一緊,心跳加速到讓他難以忍受;氣流舒緩之時,他又感覺到說不出的受用,于是他便在無意識地進(jìn)行運(yùn)功調(diào)息,那股氣流也逐漸地在體內(nèi)穩(wěn)定下來。
直到第二天清早,他才從這種無意識當(dāng)中解脫出來。他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洞口處已經(jīng)大亮。他又察看了自己腿上的傷勢,卻突然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腿部的傷口已經(jīng)有所好轉(zhuǎn),而且自己也不再像昨天那樣精神疲憊,而是顯得精力充沛了。雖然骨折處仍沒有什么好轉(zhuǎn),但他心里知道,自己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此時的他,感覺自己的膻中穴處有一股氣流在游走,這股氣流時而凝聚,時而擴(kuò)散,時而有形的具體可感,時而無形的觸不可及。他心下大駭,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但他隱隱地感到這股氣流應(yīng)該對己無害,因而也就不再理會了。
他緩緩地爬出山洞,此時因為腿部的疼痛已經(jīng)減輕了許多,故而他爬行起來也快了許多。他把地面上一些零散的樹枝收集來,決定給自己醫(yī)治一下骨折。他雖然自幼嬌生慣養(yǎng),但是因為調(diào)皮貪玩,常常受傷,因而竟也掌握了一些醫(yī)治骨折的方法。他把樹枝用布條連成一串,固定在自己受傷的左腿之上,然后緩緩地給自己的骨頭移位。他畢竟還是怕疼的,因而每動一下,他都要緩一緩才行,于是,一個簡單的接骨動作,他做了大概三個小時,方才完成。
他扶著一塊巖石,想要緩緩的站起來,本來他還害怕這樣一站會帶來一次鉆心的疼痛,沒想到他的骨頭愈合的很快,剛一接上,就已經(jīng)與尋常無異。他心中也感到一陣奇怪,但他畢竟不諳武學(xué)之理,因而也不知道這是內(nèi)力加持的結(jié)果。
原來,平如會在用內(nèi)力減緩葉楓廷下墜之勢的時候,那內(nèi)力正好被葉楓廷的膻中穴處所吸入。本來葉楓廷不會武功,平如會也沒有傳他功力的意思,但膻中穴乃人體第一大穴,是吸收內(nèi)力的最佳穴位,因而平如會的內(nèi)力,竟有不少被葉楓廷所吸收。昨日他在夢魘之中時,這股內(nèi)力起到了疏解的作用,及時把他從夢魘之中拉了回來,又因為這股內(nèi)力有促進(jìn)血液循環(huán)之效,因而使得他腿部的傷口也痊愈了。只不過骨折屬于內(nèi)傷,內(nèi)力卻無法自動對其進(jìn)行康復(fù),只有靠他自己接骨成功后,內(nèi)力才能對這錯位的軟骨組織進(jìn)行康復(fù)。
葉楓廷走了幾步,感覺疼痛已大為減少,只不過不能迅速移動罷了。他看到平如會的尸身暴露在太陽之下,昨日又曾受到大雨侵蝕,已經(jīng)不成樣子。他不由得淚如雨下,說道:“平老伯,我葉楓廷對不住你,你救了我的命,可我還不能及時地讓你入土為安?!?p> 他緩緩地挖了一個坑,將平如會的尸身放了進(jìn)去,填埋完畢后,他在墳堆旁插了一個木牌子,上面做了標(biāo)注:俠義之士平如會老先生之墓。他又在旁邊插了另外一個木牌子,上面寫上“葉楓廷二公子之墓”。他說道:“平老伯,廷兒把這個木牌子插在這里,一是希望能夠永遠(yuǎn)陪伴著您,二是要遮蔽對手的耳目,此番我既然活了下來,就一定要給你們報仇,你就在這里等我的好消息?!?p> 葉楓廷緩緩地向谷外走去,一路之上,他開始了一番思索:對方既然敢于殺害父親這樣的高官,那么在京城中的地位自是可想而知,那么我此番報仇,就絕不能預(yù)先被人偵知了身份。看來我要換個名字了,不過,叫什么名字好呢?
首先,肯定不能姓葉,要換個姓,與葉相關(guān)的有什么姓呢?對了,姓林。如果說葉子的實力是單薄的,那么樹林的實力就絕不容人小視。至于名,我父親叫葉紹宏,不如我便取一個單名“宏”字。對!就是這樣,從今天起,我的名字就叫林宏。
自這天起,葉楓廷開始了他隱姓埋名的生活,他不再是葉府的二公子葉楓廷了,而是一個誰都不曾認(rèn)識的、名不見經(jīng)傳的林宏。
出了山谷,不遠(yuǎn)處便是一個村莊,他此刻身無分文,而且天色已經(jīng)逐漸暗了下來,急需找到一個村莊借宿。最起碼,他需要先吃點東西、睡上一覺,然后再想下一步該做何區(qū)處。
眼下正是晚飯時分,村莊里行走的村民甚少,濃郁的飯香讓林宏不由得口水直流。他先來到了其中的一個村舍,然后便先敲了敲門,只見門內(nèi)走出來一個臉色黝黑、眼睛極小、皺紋遍布在臉上的中年男子,他看見門外站著一個陌生人,眼神中透露出一種警覺之感,用一種不耐煩的神情問道:“干啥嘞?”林宏隨口胡謅道:“我是從南方逃難過來的,現(xiàn)在身無分文,能不能求您賞口飯吃一下?!北緛硪运~家二公子的身份,從來不會低聲下氣的求人,但眼下他饑腸轆轆,也顧不得什么顏面了。
那中年男子神情嚴(yán)酷,說道:“又是個吃白食的,我們沒有吃的,你趕緊走!”話音剛落,也不等林宏接話,就把門關(guān)上了。
林宏頓時感覺到一陣面紅耳赤,他也沒再想著和人家爭辯,人家?guī)湍闶乔榉?,不幫你是本分,他能說什么呢?再說他現(xiàn)在也沒什么力氣和人吵架了,人家不愿意留你吃飯,不如到下一家去問問。
他又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這戶人家出來了一個女的,那村婦同樣用冷峻的目光看著他,問道:“你是弄啥嘞?”林宏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那女人說道:“沒吃的,趕緊走人。”林宏也是餓得急了,便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求您了,隨便賞點吃的也行??!我實在餓的撐不住了?!蹦桥思饴暫攘R道:“說了沒有就沒有,趕緊走人,再不走,我拿水桶澆你啊!”林宏感覺渾身氣力全無,連站都站不起來,那女人轉(zhuǎn)身回屋,挑起屋中的水桶,就把水桶里的半桶水潑在了林宏身上。
林宏頓時渾身打了個冷戰(zhàn),這一舉動把他給激怒了,他蹭的站了起來,右臂伸出,抓住了那女人的胳膊。那女人掙了一陣,發(fā)現(xiàn)難以掙脫,頓時怒了:“你要干什么?快來人啊!這小子耍流氓了!”林宏被她的大聲喊叫給嚇住了,他不想再惹出更大的事端來,于是便松開了那女人,然后趕緊跑出了院子。
跑了一會兒后,林宏找了個角落,在黑暗當(dāng)中坐了下來。他的眼中流出了兩行渾濁的淚水。本來他以為,自己只要去其中的一家就能討到一頓伙食,甚至還能得到一次睡覺的機(jī)會??伤麤]有想到,自己不但沒討到吃的,還讓人家潑了自己一身“臟水”。
他從心底里感到了一絲無助,心中思忖道:眼下我連肚子都填不飽,又怎么去想報仇之事呢?與其這般屈辱的活著,還不如死了來得痛快。一剎那間,他感覺這世上再無什么可以值得留戀的。
這時,他又想到了自己在京城的叔父和哥哥,或許自己可以去向他們求救。但眼下自己力氣全無,再加上京城內(nèi)部兇險異常,恐怕他還沒有找到叔父和哥哥,就已經(jīng)命喪荒野了。心念及此,感覺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于是便坐在原地,打算用睡眠來壓制饑餓帶來的不適感。
過了不一會兒,不遠(yuǎn)處有兩個人的聲音傳了過來。根據(jù)聲音判斷,似乎是一個小女孩和她的母親。這母子二人剛剛從山里打豬草回來,正往回家的路上走著,走到角落里,忽然發(fā)現(xiàn)一個少年睡在當(dāng)?shù)?,這母女二人頓時被嚇了一跳。那小女孩俯下身子,說道:“娘,這個哥哥怎么睡在這里呀?”然后她又搖了搖這個少年,這少年便從睡夢當(dāng)中醒了過來。
小女孩問道:“哥哥,你怎么睡在這里呀?”林宏看見自己身旁站著一個小女孩,也是十分驚奇,便說道:“我是太餓了,村里又沒有人收留我,我只能在這里睡一會兒了?!蹦桥薜哪赣H說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餓得緊了,這樣吧,你如果不嫌棄,就到我家來,我?guī)愠渣c東西?!绷趾晷闹蓄D時生出一股暖意,他幾乎就要哭出來了,以至于他只能結(jié)巴的說道:“好……好,謝……謝……謝謝你們?!?p> 林宏跟在這母女二人身后,不多時,這三人來到一個破敗的院落之中,院內(nèi)的屋子是茅草蓋成的,茅草屋的屋頂有一個大洞,而且也沒有窗戶。屋子顫顫巍巍的,仿佛來一陣大風(fēng)就能把這屋子吹倒。進(jìn)到屋子以后,林宏發(fā)現(xiàn),屋內(nèi)的陳述也極為簡陋,除了一張小床和一處灶臺以外,再沒有其他的物件。屋內(nèi)也沒有其他人,很明顯,這屋子只有這母女二人居住。
那女娃的母親言道:“唉!家里日子苦,讓你見笑了?!绷趾暄缘溃骸澳銈兡苁樟粑?,我已經(jīng)感激不盡了。這家中只有你們二人相依為命嗎?”那女娃的母親道:“是啊。娃他爹走得早,這家里就我們母女兩個。這家里沒有男人,連地都沒法好好種,可憐我這女兒,這么小就得跟我一起為家務(wù)所操持。這不是今天,打了點豬草和野菜,攪和在一起,又是一頓飯了。”
林宏問道:“這村子里的人家是都很困難嗎?”那女娃的母親言道:“人家家的事情,咱不知道,但我們家確實過得苦。我們村有個地主老財,就是村東頭住的那個趙三貴,憑著他自己家里養(yǎng)著的十幾個保鏢,到處剝削我們這些窮苦鄉(xiāng)親。我們家的地就是前幾年被趙三貴給掠奪走的,地被搶的那一天,娃他爹大病了一場,不就也就過世了。我們也就是湊合的活著,能活一天是一天。好賴家里沒啥財產(chǎn),我又是個寡婦,沒人稀罕,這些年倒也沒啥人來欺負(fù)我們娘倆。但這日子卻是一天比一天過得難受了,俺們農(nóng)民沒地可種,那就是要了命呀。沒得生計來源,靠啥吃飯嘞?”
林宏心中頓時感受到了一種沉重之感,他從小嬌生慣養(yǎng),只感覺這人世間的生活就應(yīng)當(dāng)是如此幸福,不料就在京城附近的這樣一個小村莊里,就有這樣的破敗家庭。一種難以言說的滋味頓時涌上了林宏的心頭。
那女娃的母親也不再多言,起身過去生火,然后把打來的豬草和野菜一股腦地倒進(jìn)鍋里。家里也沒什么油和調(diào)味品,只不過是加熱一下,稍微加點鹽,吃起來不是那么難受罷了。
林宏哪里吃過野菜這樣的東西?他看到這些東西的第一眼,心中想的是:這東西能吃嗎?但他沒有說出來,他心中明白,即使是這點吃食,也是這母女二人節(jié)省出來給他的,他又有什么權(quán)利在這里挑三揀四呢?他克制著自己的喉嚨,用力地將豬草和野菜的混合物咽到肚子里去。
林宏吃得差不多了,便說道:“還未請教伯母大名?!蹦桥薜哪赣H笑道:“我一看你呀,就像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聽你這說話,估計就是個知識分子。咱們莊稼人哪里有什么大名,我叫王蘭花,我女子叫潘連翠??茨銊偛懦砸安说臉幼?,估計從來也沒吃過,真是委屈你了?!绷趾晷Φ溃骸安高@是哪里話,您收留我,給我吃的,我自然是感激不盡了,哪里會去挑剔這些?”
王蘭花嘆了口氣,說道:“唉!可惜我家連個讓你睡覺的地方都沒有。這張小床還是我和我女子兩個人擠嘞?!绷趾暄缘溃骸安覆槐貞n慮,我在地下睡一會兒就好嘞,你和小翠在床上正常睡就好嘛?!蓖跆m花嘆道:“也只好是這樣了,我給你拿一張薄被,你睡在地上別著涼了。誒,你這好像衣服濕了,娃他爹還留下一身衣裳,你去換上吧?!绷趾晷闹胁挥傻糜址浩鹨唤z感動,眼前這個女人,竟然讓他想到了母親秦灃虞。
他小的時候,母親秦灃虞對他關(guān)懷備至,噓寒問暖,從來沒讓他受過一丁點罪。秦灃虞為人溫婉,對他說話的時候總是采用一種溫柔的語調(diào),那聲音甜美動聽得就像音樂一樣、清澈透明得就像河水一樣。但那樣的聲音,現(xiàn)在卻再也聽不到了。而他自己曾經(jīng)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理所當(dāng)然接受到的恩賜,在這一個晚上,頓時顯得高大起來。
臨近入睡的時候,林宏忽然想到,總在這里待著畢竟不是辦法。自己要想獨(dú)立生活,首先應(yīng)當(dāng)有著獨(dú)立生活的本事。行走江湖要想不受別人欺壓,就首先要學(xué)會一些武功。只是不知這附近有沒有什么武林門派,若有的話,我也可以去拜師學(xué)藝。
于是他便向王蘭花問道:“伯母,想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什么武林門派呀?”王蘭花思忖了一下,說道:“聽人說,距咱這村子十五里外,有一處武林門派,叫什么‘群聚堂’,那里既招男弟子,也招女弟子,前些年我也考慮把小翠送到那里去學(xué)藝,但人家那里是要介紹費(fèi)的。我們家窮,也交不起人家的費(fèi)用,而且把自己閨女送到那么遠(yuǎn)的地方,我也不放心啊!”林宏說道:“是這樣,那這個群聚堂要多少介紹費(fèi)?。俊蓖跆m花說道:“男弟子每人二兩銀子,女弟子每人一兩銀子,就我們家這光景,哪敢去人家那里學(xué)藝呀?”
林宏點了點頭,又側(cè)過身去睡了。他心中思量:我不能在這里拖累這母女二人,就去那個群聚堂看看,不試試怎么知道不行呢?打定了這個主意,他便安穩(wěn)的睡著了。
這一晚,他心中思量自己的未來,幾乎沒怎么睡好。第二天一早,他換上了自己的衣衫,辭別了這母女二人,便向著群聚堂的方向而去。
這十五里路,要翻過一道山梁,而且道路極為崎嶇不平,林宏前一天夜里只吃了少量的野菜,早上醒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饑餓難忍,但他沒好意思再向那母女二人討要早飯,一方面是由于他不好意思再麻煩這母女二人,另一方面則是他也清楚,農(nóng)村人家根本不像他這富家公子一般,還有吃早點的癖好。故而他以趕路著急為由,謝過了母女二人,便匆匆上路了。他不時地回頭望向那個破爛不堪的茅草屋,心中暗暗思量道:總有一日,我要讓這母女二人過上幸福的日子,只有這樣才能報答他們在困厄之時給予我的幫助。
此時的他,還不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在這世界之中,好的愿望并不一定都能實現(xiàn),現(xiàn)實中的大多數(shù)情況,往往都是事與愿違。他適才的愿望,在日后,將被證明那不過是一種空想。
十五里路不算太近,他走了兩個小時左右才走到。這地方被一片樹林所包圍,周圍少有人家,倒顯得清凈許多。他來到這群聚堂的門口,發(fā)現(xiàn)這地方的布景,頗有點像道觀的味道。那大門是用金屬做的,支撐門面的立柱與他家不同,不是紅色而是黑色的。修道之人最忌鮮艷之色,因而為修道之人所設(shè)置的建筑風(fēng)格也是古樸凝重的。他雖然是富家公子,見慣了這大庭院的氣派與豪華,但類似這樣的道觀,卻也是首次遇到。一時之間,他被大門后所隱藏的那個神秘的世界深深吸引了。
他小心翼翼地來到門口,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有一個身穿灰色長袍,頭戴道帽的青年男子打開了門。那人見是一個小孩,而且穿戴破爛,神色間便顯得甚是倨傲。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小娃娃,是來討口吃食的嗎?”言談之間,竟把林宏當(dāng)成一個小叫花一般。
林宏對他的言語也感到甚是惱怒,但他想要拜師學(xué)藝,不好發(fā)作,便溫言說道:“小師父,是這樣,我欽慕咱們?nèi)壕厶玫耐丫?,想來此處拜師學(xué)藝,求小師父成全,可否帶我去見一見掌教大人?”
那人被他的言語逗笑了,說道:“就憑你,也想見我們掌教,我們?nèi)壕厶秘M是隨便收徒的,趕緊走人!”林宏哀求道:“小師父,求你幫我跟掌教大人說說吧,我是真心來拜師學(xué)藝的呀。”那人笑了笑,說道:“我替你說,你能給我什么?”林宏聽他如此說,已經(jīng)知道他是想要好處,但他現(xiàn)在哪里有錢使好處費(fèi)呢?于是他說道:“小師父,如果我能成功拜在掌教門下,以后你說什么便是什么,我唯你馬首是瞻。”那人笑道:“意思是我讓你干什么就干什么?”林宏點了點頭。那人眼珠一轉(zhuǎn),笑著說道:“你趴下,給我扮個小狗看看?!绷趾瓴桓野l(fā)怒,只好依言而行,他剛一趴下,那人便一腳踹在了他的屁股上。他頓時向前摔了出去,由于他事先沒有防備,這一摔就顯得極為沉重,以至于他的門牙中滲出了血跡。
他心中的怒火已經(jīng)達(dá)到了頂峰,但他沒有發(fā)作,他在心里不斷告訴自己:我得忍著,如果不能拜師成功的話,何談報仇?為了報仇,我得忍著。
那青年男子冷嘲熱諷道:“傻蛋,就你還想對我唯命是從,讓你給我提鞋都不配!趕緊滾蛋,再敢來敲門,別怪我對你不客氣!”言罷便重重地關(guān)上了大門。
林宏趴在地上,一時之間竟然爬不起來。比起他心中的傷痛,屁股上的痛楚簡直不算什么。那青年男子適才一腳,已經(jīng)使上了內(nèi)力,若不是林宏有一點點內(nèi)功根基,那一腳就會踢的他骨散筋離。趴了許久,他才慢慢地站起來,但他此時又累又餓,沒了力氣,又一屁股坐倒在地。他現(xiàn)在再無去處,只好在這里挨得一時算一時。
到了下午的時候,日頭逐漸向西偏移,那大門也一直沒再打開過。林宏心中的期望也越來越少,他絕望地想著:難道我今日真的要斃命于此?
就在這時,他隱約間看見一抹紅色在樹林之中穿梭。那抹紅色不一會兒便來到了他的身邊,只見她俯身蹲下,搖了搖自己,然后說道:“孩子,你是做什么的?怎么會在這里???”林宏定睛一看,只見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美貌少婦蹲在自己身邊,這少婦皮膚白皙,容貌姣好,而適才的聲音更是溫婉異常,這再一次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心念及此,他還沒有顧得上說話,兩行淚水就已經(jīng)奪眶而出。
那少婦見他哭了,連忙拿出一塊手帕,給他擦了擦眼淚,然后說道:“孩子,你有什么為難之事,不妨說出來,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呢!”林宏言道:“是這樣的,伯母,我想要來群聚堂拜師學(xué)藝,但我現(xiàn)下身無分文,群聚堂恐怕不會收我為徒?!蹦巧賸D問道:“那你為什么想學(xué)武功呢?”林宏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只好說道:“我全家人都被土匪給殺了,只有我一個人幸免于難,逃了出來。我也不會啥謀生的手段,就想著來學(xué)武功,日后還能靠武功換取一份生計。我從很遠(yuǎn)的地方來此,身上的盤纏也沒了,而且也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所以我只好待在這里,待得一時算一時了?!蹦巧賸D聽他如此說,便先把他攙扶起來,然后對他說道:“拜師不拜師的再說,先和我進(jìn)來吧!”林宏聽她這樣說,不由得感到一陣激動,只是說道:“好的!好的!”
那少婦敲了敲門,里面又一個青年男子打開門來,那人一見這少婦,便躬身道:“師娘回來了!”那少婦點了點頭,便拉著林宏的手向里走去。林宏心頭一驚:這少婦,竟然是掌教的夫人!
林宏向四周望去,只見正堂是坐北朝南,東西兩側(cè)各有一排偏房,想來是眾弟子所住之地。正堂前面是一排石頭做的臺階,以此襯托出正堂的位置之高。順著臺階上去,正堂前面有一片大的空地,想來是眾弟子操習(xí)功課之用。此時已接近傍晚,眾弟子紛紛向后院而去,那里有吃飯的地方。
那少婦引著林宏進(jìn)了正堂,只見居中一個男人坐在木制的椅子上,右手拿著一本書,左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那人面色紅潤、身形矯健,顯然有著極高的內(nèi)功修為,一雙眼睛透露出一種嚴(yán)峻之氣,讓人感覺不容易接近。
那男人問道:“這孩子是誰?怎么你把他領(lǐng)到正堂來了?”那少婦說道:“這孩子很長時間沒有吃飯了,孤零零地坐在咱們?nèi)壕厶瞄T口。他說想拜在我們門下為徒,我未置可否,但覺得怎么也應(yīng)該讓他吃頓飽飯,于是就先把他帶到這里來了?!蹦悄腥苏f道:“珊棠,你總是這樣好心,世上的叫花子多了去了,都像你這樣隨隨便便就把人領(lǐng)回來,那我們?nèi)壕厶貌皇浅闪舜壬剖聵I(yè)了嗎?”
這男人是群聚堂的掌教上官秉天,那少婦則是他的妻子齊珊棠。本來這些話,上官秉天無論如何也不會當(dāng)著外人的面說,這樣難免有失一派之主的體統(tǒng),但他見妻子帶回來一個小叫花,心中不免憤懣,而且著實也沒把這小叫花放在心上,因而言語間沒有留任何的情面。
齊珊棠說道:“秉天,我們?nèi)壕厶霉倘徊皇谴壬剖聵I(yè),但我們習(xí)武之人,若不以俠義為先,如何能在江湖之上立足?再者,這個孩子如果再不吃些東西,他會死的。而且他全家都被土匪殺了,這么小就不得不流落街頭,你也不知道憐惜一下。這種事情,我們沒有碰上也就罷了,既然遇到了還不去管,讓江湖上怎么看我們?nèi)壕厶??況且我們?nèi)壕厶糜植皇悄貌怀鲆稽c食物給這孩子吃了,你何必如此吝嗇呢?”
上官秉天聽妻子如此說,心中自也軟了三分,便說道:“你說得有理,那你便帶這孩子去吃點東西吧。至于收不收他為徒,再行商議吧?!饼R珊棠點了點頭,然后便拉著林宏的手,向后堂走去。
她沒有帶林宏到眾弟子的食堂去吃,而是帶他到了自己的房間。她心中盤算:也不知秉天肯不肯收他為徒,現(xiàn)在讓他在眾弟子面前露面,實為不妥。況且以我的身份帶他進(jìn)食堂,眾弟子不免議論紛紛。不如就讓他在我房里吃口飯,也省了許多麻煩事。于是她便說道:“你在此少坐片刻,我去給你尋點飯食過來?!毖粤T她便出門去了。
她出了房門,便朝旁邊的房間走了過去,她敲了敲門,說道:“雪兒,在里面嗎?”房間里應(yīng)了一聲:“在呢!娘,有事嗎?”齊珊棠言道:“你出來一下?!?p> 房門打開,只見一個穿著雪白色袍子、肌膚雪白、綰著高高的發(fā)髻、目光澄亮、臉上洋溢著笑容的小女孩打開了門,這女孩便是上官秉天的女兒上官雪兒了。她眼下已有十三歲,臉上的稚氣雖然未脫,但一看就是一個極為美貌的姑娘。
齊珊棠說道:“雪兒,你去食堂打點飯,要六個饅頭,兩盤小菜,送到我的房間里去,明白了嗎?”上官雪兒奇怪地問道:“娘,您從來都是自己去食堂吃的,怎么今天想起在房間里吃啦?”齊珊棠言道:“別多問啦,快去快回。”上官雪兒言道:“好吧?!?p> 林宏獨(dú)自一人,坐在齊珊棠的房間之中。他觀察著這房間的布置,頗像他在葉府時所居之屋的陳設(shè)。因而他并不是像一個窮小子一樣對這里富貴的陳設(shè)有多么羨慕,或者是流露出一種沒有見過世面的眼光。他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流露出一種睹物思人的傷感來。
不一會兒,齊珊棠就領(lǐng)著上官雪兒走了進(jìn)來。林宏見她們帶著六個饅頭,兩盤小菜,吃的欲望頓時被激了起來。但更讓他感到心動的,則是那個站在齊珊棠后面,端著飯菜的姑娘。
他見那姑娘與他年齡相仿,而且美貌的不可方物,一時之間他竟然看呆了。上官雪兒與他目光相碰,見他如此不錯眼珠的看著自己,臉上也泛起一絲微紅,連忙把目光轉(zhuǎn)了開去。齊珊棠見林宏神色有異,心下不由得一笑,只是說道:“餓的緊了吧?快吃吧?!边@么一句話,才把林宏的目光拉了回來。
他坐在座位上,開始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盡管他饑餓異常,但一方面他是富家公子出身,另一方面則是旁邊坐著兩個人,而且有一個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因而他吃飯時顯得非常斯文。這種斯文的狀態(tài)與他那身破爛的裝束完全不相符合。
沒一會兒,他便把那六個饅頭和兩盤小菜全部吃了進(jìn)去。這頓飯吃過后,他頓時感覺到一陣精神煥發(fā),然后便躬身說道:“謝謝伯母的飯菜,林宏感激不盡?!饼R珊棠言道:“你叫林宏?”林宏言道:“是的,還未請教伯母尊姓大名?”齊珊棠言道:“我姓齊,復(fù)名珊棠,這是我的女兒,復(fù)姓上官,復(fù)名雪兒。你剛才在正堂見過的人,就是群聚堂的掌門,我的夫君上官秉天?!?p> 林宏言道:“伯母,林宏還是想懇求師父和您收我為徒。不管什么樣的苦,我都愿意吃的?!饼R珊棠聽他這般說,便言道:“你也知道,我派中大事,想來都是我夫君做主,我雖然名義上是師娘,卻無決斷的權(quán)力?!绷旨t雙膝跪倒,躬身拜求道:“還請伯母為我美言幾句。”齊珊棠說道:“這樣,你到外面的水井里去擔(dān)一百桶水,把這些水倒到正堂前面的那座大石鼎里,你若能堅持下來,我便替你向師父美言幾句?!绷趾暌娝绱苏f,心中頓時生起了一絲希望,便答應(yīng)道:“好,我現(xiàn)在就去!”
林宏擔(dān)了一桶又一桶,中間不敢有絲毫的耽擱。他吃了飯以后,只感覺渾身體力充沛,盡管一桶接一桶的擔(dān),卻也不感覺有多么疲累。他自然不知是體內(nèi)的內(nèi)力在給他以輔助,還以為是自己吃了飯以后力氣大增。實際上,一個普通人即使吃了飯,擔(dān)一百桶水也會累個半死,中途若說不休息,那是絕無可能,可他就做到了。
正堂門口,上官秉天和齊珊棠二人一直暗中觀察著林宏的一舉一動。上官秉天見他腳步輕健,擔(dān)了五十余桶也沒有力氣衰竭之狀。于是他便肯定地說道:“這個小子必然練過一定的內(nèi)功,若非如此,他早就累趴下了!”齊珊棠言道:“那你決定怎么處置他?”上官秉天言道:“看這小子的身形,的確是個習(xí)武良才,不如就先收下。如果他是對頭派來的奸細(xì),我倒可以從他身上獲取一些信息。”齊珊棠恍然大悟,言道:“怪不得你開始時不愿收他為徒,原來是有這樣的疑慮?!鄙瞎俦煺f道:“那當(dāng)然,這些年來長青幫沒少往咱們這里派奸細(xì),他們作為第一大幫,吞并周圍幫派之心早已生出,我們?nèi)壕厶迷趯嵙ι想x他們不遠(yuǎn),因而才沒被他們優(yōu)先吞并。但他們暗派奸細(xì)來挑撥我派弟子,卻是經(jīng)常為之?!饼R珊棠點了點頭,言道:“如此說來,倒是有理。那就聽你的,先把他收下,待觀察一段時間,再作區(qū)處?!鄙瞎俦禳c了點頭。
就在這時,林宏走了過來,對著二人說道:“上官伯伯,上官伯母,水已經(jīng)挑好了,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上官秉天淡淡地說道:“你還叫我上官伯伯嗎?”林宏一聽這話,心中頓時雪亮,便盈盈拜倒,言道:“師父、師娘在上,請受徒兒林宏一拜?!鄙瞎俦煺f道:“你隨我來,我給你安排住處。”林宏心中一喜,言道:“多謝師父,有勞您老人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