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首：唱首情歌吧

　　如果說分手是苦痛的起點，那么在終點以前，我愿意再次一遍，想要對你說的不好說的愛，會不會有人可以明白?！芙軅悺盾壽E》

　　.

　　小鎮(zhèn)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安靜。

　　雖然沒有夏天時候一望無垠的星空，和草叢里高高低低的蟲鳴，但坐在院子里的大樹下看著寥寥幾顆星星的時光，也格外愜意。

　　宋一一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就這么遙望著星空，奶奶養(yǎng)的胖橘貓在她腳邊走來走去，不時用尾巴蹭一蹭她的小腿，隔壁鄰居的收音機里播放著單田芳的評書《隋唐英雄》，獨具一格的嗓音在夜里格外有穿透力，讓閑散的宋一一也忍不住聽得入了神。

　　老梁和老葉吃過晚飯就去打麻將了，梁又西也一本正經的說要看劇本，窩在屋里沒有出來，奶奶出去溜了個彎，一回家就看到心愛的小孫女在躺椅上搖來晃去。

　　“家里是不是很無聊？”奶奶拉了個藤椅，靠著宋一一坐了下來，溫熱粗糙的大手輕輕地握起宋一一的手，幫她搓一搓、暖一暖。

　　“不無聊，我喜歡這里。”宋一一沒有撒謊，她一向喜歡安靜，這讓她有充足的時間思考。

　　奶奶來回撫摸著她的手，似乎在思考這什么，最后輕輕嘆了一口氣。

　　“你的爸爸媽媽，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他們的樣子。當時咱們這里還是個村子，村里基本上都姓梁，只有你們這一家姓宋。小門小戶的，也沒什么親戚，你們家到底為什么搬來我們這，具體我也不清楚，只記得你爸爸在旁邊的水電站工作，你媽媽長得特別好看，性格很活潑，平日里見人就打招呼，你爸爸倒是性格沉穩(wěn)，每次騎個自行車去水電站，回家的路上都會給你媽折個花別在車把上，見了我總是跟我點點頭，你現(xiàn)在這個性格，跟你爸爸很像?！?p>　　“大火之后，西西的爸爸正好回來了，他問我能不能把你帶回去，我當場就同意了。當時村里人嘴碎，腦子也封建，編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故事扣在你爸媽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你不用理，奶奶跟你說的才是真的?！?p>　　這是宋一一第一次從別人嘴里聽到父母的故事，大概是真的時隔太久，她沒有太強烈的情緒起伏，只是反復不停地想象著“父親騎著自行車，車把上別著一枝花”的畫面。

　　“我記得你剛會走的時候，你爸爸每天都很開心，在自行車上綁了個小板凳，你就坐在小板凳上，兩個手抓著車把，從旁邊的山坡上一路沖下來。我們都說太危險了，你爸搖搖頭，說這樣會讓你變成勇敢的孩子。”

　　“那個時候，我們一直以為你叫依依，你爸說是一心一意的一，寫起來簡單，萬一被學校老師罰寫名字，還會比別的小朋友寫的快一些?！?p>　　“現(xiàn)在想想，你父母真是有趣的年輕人，跟村里的年輕人都不一樣，可能因為都是知識分子吧?！?p>　　奶奶的語速很慢，似乎回憶拉的很長讓她有些吃力了。她沒有說更多，大概時間太久，她也只能記住這些了。

　　她拍了拍宋一一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欣慰。

　　“看到你現(xiàn)在長得這么好，這么健康快樂，奶奶別提多高興了。你就踏踏實實的，把咱們家當自己家，天塌了有爸爸有哥哥，實在不行還有奶奶呢?！?p>　　宋一一點點頭，奶奶慢悠悠的起身，把一旁的胖橘貓抱了起來。

　　“年紀大了瞌睡的早，我去睡了?！?p>　　奶奶進屋后，宋一一繼續(xù)在躺椅上看著天。

　　一晃二十年了，關于父母，終于不再是一片空白。奶奶是個藝術家，簡單的幾句話，就把她心里的畫面全填滿了。她突然滿足于這份重拾的記憶，覺得何其幸運。

　　腦袋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把宋一一從自己的小宇宙里敲了回來。

　　梁又西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了身后，見她回魂了，扔了個毯子給她，又拿著劇本坐在了剛剛奶奶的位置上。

　　“黑燈瞎火的，你要在這看劇本？”宋一一把毯子裹在身上，不是很想跟他分享自己現(xiàn)在的這份悠閑。

　　“那你黑燈瞎火的，在這發(fā)什么呆?！绷河治饔X得有點冷，把宋一一蓋在身上的毯子扯了一個角過來，蓋在自己身上。

　　“我在思考。”宋一一沒有轉過去看他，而是繼續(xù)盯著黑洞洞的夜空。

　　“思考什么？”

　　“思考有沒有人愿意給我唱首歌聽?！?p>　　“告辭?！绷河治飨崎_毯子準備溜，被宋一一一把抓住衣服。

　　“梁西西……”

　　“想聽我唱歌去網上搜，一搜一大把?！?p>　　“我要聽現(xiàn)場版，跟小時候一樣。”

　　“你已經不是小時候那個小可愛了，我也不是以前那個大傻子了，我現(xiàn)在唱歌很貴的好吧?！?p>　　“老規(guī)矩，可以提一個條件?！?p>　　“那行?！绷河治髦匦伦匾巫由?，把毯子重新蓋回去?！皸l件早就備好了?！?p>　　“？”

　　“去BJ住我家。”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條件，在這里等著她呢。

　　“好。”

　　“那你要聽什么？”

　　“唱首情歌吧?！?p>　　“咱倆這關系唱什么情歌，我給你唱首《打靶歸來》吧?！?p>　　“你怎么不唱《少年先鋒隊隊歌》呢。不想唱拉倒?！?p>　　“別呀，好商量。我想想啊，情歌，我這種酷蓋，唱情歌，你真是太為難我了?！?p>　　“羅里啰嗦的，到底唱不唱，不唱我回去睡覺了?！?p>　　梁又西一把捏住她的臉，捏的宋一一嗷嗷叫。

　　“你是不是沒搞清楚狀況？是你求著我唱歌給你聽?！?p>　　“那我收回這個需求?！?p>　　“來不及了，我已經想好唱什么了?！?p>　　“那行，你開始吧?！?p>　　梁又西清了清嗓子，總覺得有點別別扭扭的，扭捏了半天，終于開了口。

　　“怎么隱藏我的悲傷/失去你的地方/你的發(fā)香散的匆忙/我已經跟不上……”

　　是周杰倫的《軌跡》，宋一一當年單曲循環(huán)了大半年的歌。

　　梁又西唱歌的時候的嗓音，比日常說話的音色低一些，因為沒有任何電子設備的修飾，肉耳聽到特別干凈，特別純粹。

　　他的頭微微低著，盯著手里被卷成一卷的劇本，跟小時候給她唱《種太陽》的時候一模一樣。

　　莫名的，她的眼眶溫熱，積蓄了一整晚的情緒，因為梁又西的歌聲有些繃不住了。腦海里是父親的自行車叮鈴鈴的穿行而過，是小小的她坐在父親自行車的前座咯咯笑著，是母親拿著一枝花，沿著山路漸行漸遠，是那遮天蔽日、燒紅了半邊天的大火。

　　她努力克制著眼淚，但一轉念，腦子里又是那一日，她撞見余樂與別人衣衫不整的畫面，是保加利亞漫長又寒冷無比的冬天，是梁又西耳朵微紅說喜歡上了別人，是跨年那晚照亮了廚房的煙花絢爛，是她捂住胸口，也捂不住的欲念。

　　“……我會發(fā)著呆/然后忘記你/接著緊緊閉上眼/想著那一天/會有人代替/讓我不再想念你……”

　　“梁西西?！彼我灰煌蝗淮驍嗔河治鳎傲怂幌?。

　　“嗯？”梁又西還沉浸在歌的情緒里，這個“嗯”也顯得格外深情。

　　“情歌果然不適合我們，你還是唱《打靶歸來》吧?！?p>　　“切歌也要有條件?！绷河治魍蝗簧眢w探過來，牢牢地盯著宋一一的眼睛。

　　“什么條件？”宋一一刻意把身體往后縮了縮。

　　梁又西又把身體往前探了探，逼得宋一一無處可躲，只能被他無情的看穿。

　　“不許再哭了?！绷河治髦苯哟链?p>　　“我沒哭?！彼我灰换琶Ψ裾J。

　　梁又西的手突然伸過來，摸了一把她的臉，宋一一躲閃不及，臉上的眼淚就暴露了。

　　“不管是因為聽了父母的故事，還是為了什么，哭都不適合你?！绷河治鲀芍皇侄忌爝^來，用手掌幫宋一一擦干眼淚。

　　“奶奶不是說了嗎，天塌了有爸爸有哥哥，實在不行還有個八十歲的老太太呢?！?p>　　見宋一一還是沒有破涕為笑，梁又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長臂一伸，把宋一一摟到了自己懷里。

　　“這次就算了，想哭就哭吧?！?p>　　宋一一條件反射的推開了梁又西主動伸過來的胳膊，從躺椅上站起來。

　　“我沒事。困了，回去睡了?！?p>　　梁又西的手還停在半空中，呆愣了幾秒，才悻悻的放下。

　　他挪到宋一一剛才坐的位置，也像她一樣看著天空。

　　他知道宋一一心里的感受。不需要語言，不需要聽覺和視覺，他都知道宋一一是不是在掉眼淚。

　　這該歸功于可怕的了解，還是自己可怕的保護欲呢？

　　他放空了一會，覺得確實冷，就裹著毯子進屋了。

　　因為奶奶家的房間不夠用，他今天要和宋一一住在一個房間里，兩個人的床隔著半個書桌，書桌上是一盞泛黃的小臺燈。

　　宋一一已經睡了，臺燈的光輕輕的映在她的臉上，隱約可見未干的淚痕。

　　他蹲在宋一一床前看著她，心里還是一陣一陣的不舒服，卻又不知道為什么不舒服。

　　他應該躺回自己床上，卻發(fā)現(xiàn)自己莫名地沉溺于就這么看著她，一而再再二三的審視她的眉眼，她的頭發(fā)，甚至她臉頰上若隱若現(xiàn)的一顆痘痘。

　　這是他二十年前撿回家的女孩。

　　這是從那以后就牢牢扎根在他命里的女孩。

　　他想要牢牢地抓住她，想要長成一棵參天大樹為她遮風擋雨，想要成為她身上的一顆紐扣，想要成為她夜讀時的那盞臺燈，想要成為她發(fā)呆時微微顫動的睫毛。

　　但他不能。

　　他連看著她的臉、好好地唱一首歌給她，都不能了。

　　他的手輕輕的撫上她的睡顏，鬼使神差的，探過身去，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個不明所謂的吻。

　　皮膚接觸的溫熱感讓他沉迷，又讓他驚醒。

　　他倉皇的起身，想出去透透氣，卻一轉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陰影里，那個同樣倉皇的人。

　　老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