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九,包括長安在內的大唐北境,暴雨。
午時三刻,一列騎隊護著三四輛馬車于暴雨中駛過明德門最中央的門道,進了長安。
騎隊的騎士,均身著青黑色的冷鍛鎧甲,腰懸三尺長短的夏人劍,背掛造型粗獷的神臂弩。
這充分表明著,這支隊伍來自西夏。
站在城樓上的唐兵們,看著這些夏人身上的青黑色鎧甲,眼中偶爾閃過一絲艷羨。
西夏用冷鍛技藝鍛造的鎧甲,防御力名冠天下,是大唐同其他國家都垂涎的鍛造技術。
而在西夏軍中制式配備的夏人劍,因為亦是采用可量化的冷鍛技術,所以比大唐,北魏等國軍隊的制式武器都要鋒利三分,不可謂不強。
但大唐依舊是天下軍力最強盛的國家。
大唐研制的火器領先程度遠超其余諸國,甚至還專門成立了火器營這一特殊兵種,守城攻堅無往而不利。
所以稍有差距的冷兵器鍛造技術,并不能影響到唐人習慣的驕傲。
此刻,這支車隊中為首的馬車里,拓跋葉一只手撐著下巴,一只手輕輕掀開了車簾。
“長安的繁華,是我中興不能及的?!焙芸欤匕先~放下車簾,靠在車身上,閉上了眼睛。
拓跋葉長相柔和,眉眼溫潤像是江南的西湖水,給人一種直觀的陰柔。
他兩鬢的發(fā)絲結成細辨于后腦束成一團,再用發(fā)冠束好,用一根白玉簪固定,極具夏人特色。
“我大夏在四國中建國最晚,能同東唐并稱帝國已然不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瘪R車里,一個劍客雙膝前橫放著一柄夏人劍,目光銳利如鷹隼,聲音恭謹。
劍客看面相,應該已至中年。
劍客濃眉大眼,臉型曲線剛硬,唇瓣微厚,鼻梁高挺,典型的夏人美男子外貌。
劍客眼神清明,依舊能從中窺得一絲歲月積淀的的滄桑。
拓跋葉挑起纖細的眉毛,對著劍客問道:“聽聞先生多年前曾在大唐游歷?”
“不錯?!眲脱壑虚W過一絲極淺的傷感,最后笑道:“唐人中不少江湖人士還給我起了個并不怎么好聽的名號。”
“什么名號?”
劍客微厚的眉毛挑起,聲音很輕,“劍魔?!?p> …………
皇城以東,聚集了長安半數(shù)以上的高官望族,因此亦是坐落著數(shù)量極多的豪奢大院。
燕王府,就座落在通化大街與啟夏大街相匯交叉的街口,占地寬廣,是為長安一絕。
燕王就是二皇子李勛。
他在太始五年就被皇帝敕封為一字王,賜親王爵,同年便搬出太極宮,遷到了燕王府。
此刻,燕王府后院一池巨大的人工湖前,一座琉璃瓦片搭建的小亭子下,二皇子李勛穿著一件常服,正握著魚竿垂釣。
身后,幾個年齡不大的小黃門正低著頭恭謹站在一側,隨時準備伺候李勛。
暴雨噼里啪啦的下著,在湖心砸出無數(shù)漣漪。
漣漪互相交匯融合中,無數(shù)紅鯉忽然躍出湖面換氣,形成蔚為壯觀的景象。
雨水噼啪聲中,一名身著緋色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年輕男子在一個小黃門撐起的青傘下,從雨幕中走進亭間。
年輕男子,正是前幾天同江戶一齊在醉仙居喝酒的裴宿。
裴宿看著依舊目不轉睛盯著魚線的李勛,躬身行禮后,輕聲說道:“拓跋葉進城了?!?p> “這種小事情,你怎么還親自跑一趟?!崩顒茁曇魷睾偷脑儐柫艘痪?,然后瞥了一眼身旁的一名小黃門,“快快賜座。”
裴宿坐到繡花墩子上,摘下頭上頂著的烏紗帽,輕輕彈著水珠,“還有別的消息,我不大放心,只好親自跑一趟?!?p> “你講?!崩顒咨碜由陨酝χ?,而后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都忘記到飯點了,小姚子,通知膳房今天加副碗筷?!?p> 裴宿看了眼領命離去的小黃門,繼續(xù)道:“護送拓跋葉的,不是尋常軍士,我們的人觀察后得出結論,這些西夏兵,至少都是有著六品的武道修為。
“他們入京,怕不單單只是提親這么簡單?!?p> “不管是提親還是另有所謀,他拓跋葉都不夠格。”李勛輕輕捏緊了魚竿,嘴角微抿,“皇后娘娘煞費苦心讓父皇同意西夏使團入京,打的算盤人盡皆知,卻還偏偏裝作一副為我皇姐好的惡心嘴臉。
“讓人不齒?!?p> 聽著李勛的言語,裴宿緊緊抿住了嘴巴,不敢接話。
等到李勛講完后,裴宿才繼續(xù)道:“拓跋葉的貼身護衛(wèi),是‘劍魔’黃乞兒?!?p> 李勛一直平靜的眼睛里終于閃過異色,“黃乞兒還活著?”
“很有意思。”李勛嘴角翹起,眼中閃過笑意,“江戶知道黃乞兒入京嗎?”
“洗劍池雖然根基渾厚,但想必沒有能力打探到這種機密?!迸崴迵u了搖頭。
“告訴他。”李勛放下魚竿,起身伸了個懶腰,“我想要知道,面對黃乞兒,我這位好友會做出什么反應?!?p> “是?!迸崴捱B忙跟著起身,躬身應答。
“西夏元氏這么輕易就把拓跋葉放進了長安,也太奇怪了些?!崩顒淄胁煌\S出的紅鯉,眼中露出忌憚,“看不透啊看不透。”
…………
西夏的車隊這頭剛一入城,一名青衣小廝便敲響了三尺巷的一個院門。
坐在正屋檐下接過渾身濕透的小廝恭謹遞上的信封,江戶笑著扔過去一條汗巾,“擦擦吧?!?p> 拆開沒有滴上一滴雨水的信封,江戶開始讀信。
“馬車里還有一道察覺不出深淺的氣息?”江戶皺起眉頭,隨即釋然。
西夏的皇子,身邊怎么可能還沒有兩個厲害的貼身護衛(wèi)。
“通知下去,我要在詩會前一天,看到所有關于拓跋葉,以及這次西夏使團的所有資料。”江戶將信紙遞給紀靈芝,繼而對著青衣小廝輕聲道,“我信不過千牛衛(wèi),所以你們要給我爭點氣?!?p> “是。”青衣小廝面色一肅,躬身行禮后轉身躍進雨幕中。
收回望著小廝的目光,江戶瞧見了紀靈芝皺起的眉梢,“看出點什么沒?”
“六品高手在軍中足以稱旅帥,統(tǒng)領兵卒一千了,這拓跋葉的護衛(wèi)竟然全部都是六品!”
紀靈芝吐了口氣,“連五品武者都有雙手之數(shù),這拓跋葉是打算入京刺殺皇上嗎?”
江戶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瞇眼道:“這拓跋葉,來長安絕不只是單純的提親?!?p> “說來也奇怪?!?p> 江戶嘴角翹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我以為西夏元氏會沿途刺殺拓跋葉,沒想到這信上沿途所記,這拓跋葉一路上順順利利的,快活得很。”
所以,蔣憶南,你們千牛衛(wèi)究竟瞞了我什么……江戶看著菜圃中被暴雨打蔫了的青菜,眼神微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