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美人在骨不在皮,李承平有一張冷艷的臉,卻偏骨子里帶不出女子的柔或者媚,倒似一桿瘦竹。她夾在中間,扮男人不像,扮女人又不得要領(lǐng)。
李承懌給的那套彩月追月似的錦緞披在身上,顯得她美則美矣,平平無奇。還不若穿一身鮮艷的勁裝,冰火夾雜的氣場還能讓人過目不忘。
她將梳妝臺上的簪子拿起,那支簪子通體為金,釵端點翠,做成三朵桃花狀的金箔,簇?fù)碇活w巨大的橢圓藍(lán)寶石。
阿萊興奮的眼睛閃閃發(fā)光,說:“這可是西南怒海湖出產(chǎn)的藍(lán)寶石,價值連城,一粒難求.......平公子,這可能是我見過最值錢的東西了!看來以后有好日子等著我們了!”
她看著鏡子里陌生的自己,抬手描畫了鏡中人的眉眼,實在無法把她和此前的甘樂聯(lián)系在一起。
阿萊接著道:“平公子想好了?戴上了金簪,我們就回不去了。”
“嗯?!彼龑⒂H衛(wèi)送給她的云紋檀木簪收入盒中。
從士人到劍客,從謀士到軍人,如今還是要做回公主。只要生命的長河還在流淌,就一直都要告別各種各樣的身份,哪怕不舍,哪怕遺忘。
紅唇皓齒,金簪玉搖。
驟然拾起塵封已久的公主身份,就像是翻出了舊衣櫥里的衣裳,迷茫著想,何時有過這樣的東西?
坐在馬車上搖搖晃晃的一路南下,她幾乎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路。
終于到了南化,李承懌去接他心愛的姑娘了。那位姑娘名叫言蝶,人美心善,外柔內(nèi)剛,最受李承懌的疼愛。他遠(yuǎn)在軍隊,為了防止誕下皇長孫的言蝶在東宮遭人陷害,千山萬水的把母子放到安全的南化庇護(hù)。
一年前,李承懌為了救有孕的言蝶,不惜包括紫夜在內(nèi)的十個死士性命,還逼著李承平也去了,十一個人就活了紫夜和承平,從心底里她是不待見言蝶的。就算她和李承懌并無男女之情,也不想看見她一生效忠的未來國君被一個女人困住。
都說溫柔鄉(xiāng)是英雄冢,李承懌陷了進(jìn)去,肯定無暇像之前那樣看管她,更派不出人追蹤,索性留下書信與阿萊從南化官驛逃了,保證在他之前趕到都城淮安便是。
先是熟門熟路的當(dāng)了兩套衣裳首飾換錢,接著和南桓的江湖情報組織一曲堂打探情報。
一曲堂雖沒有帶回在良邑阻擊北列的那對男女的信息,但是探到了她六歲前在宮里照顧她的姆媽的確切地址,剛好就在南化。
承平盼這一天已經(jīng)盼了十三年了,迫不及待的帶著阿萊前往那個地址。
南桓皇宮妃嬪成群,等級森嚴(yán)。她父皇有十八個公主,十六個皇子,站一起都能組成一個加強排。
甘樂的母親唐昭儀身份低微,只是一個縣官的女兒,父皇也不是不待見她們母女,是連見都不見。如果不是她抱著太子的大腿,自己有點本事,她父皇根本就不記得還有她的存在吧。
雖說沒爹,但唐昭儀溫柔賢德,知書達(dá)理,實在是個難能可貴的母親。
其實她大概三歲就能記事了,比同齡的孩子更早開靈。所以她還記得母親日漸衰弱,病了兩年多,沒有任何人來看望醫(yī)治,卻仍是把所有的溫柔和善意都給了她。
年少開靈的人,人情寡淡。在絲絲風(fēng)雨都暗藏殺機的皇宮里面,一對不受待見的母女也過不上好日子,承平心底還能保留住柔軟,全是她給予的。
四歲時母親去世,之后并沒有任何妃嬪撫養(yǎng)她,只有幾個見風(fēng)使舵的宮女和老姑婆象征性的照料一下。至于是怎么象征性的照料,說是等她自生自滅也不為過。
只有母親的一個侍女蕓娘,盡心竭力的撫養(yǎng),在那段受盡冷眼的時間里,給她借書教她做人的道理,不讓世道人心的殘忍玷污一個幼童的心。
后來,后來蕓娘被趕出宮后,她再也沒有她的消息。
江南的春天來得格外準(zhǔn)時,與北方突然冒出的嫩綠不同,來一陣斜斜的雨絲,濕氣若有若無的爬上櫥柜,春意就很濃郁了。
阿萊撐著油紙傘,走到南化的一戶人家門口,院里生的一棵枇杷樹正好結(jié)了青色的果子,向著院外伸出一段濃綠的枝丫。
她敲了敲門,一個十五左右的男孩應(yīng)聲開了。
阿萊問道:“小郎君,我受我家小姐之托,問你母親可有一物什,能祝人一生甘甜安樂呢?”
唐昭儀給她起名“甘樂”,是希望她一生甘甜快樂,蕓娘是知道的。
男孩倒是機靈,知道話中有話,答道:“母親臥病許久,很多東西自己也說不清在何處了。待我去問,姑娘稍等。”說完掩門而去。
承平站在巷口的角落里望阿萊,神情有些緊張。她帶了一個斗笠,特意換了一身白色的紗裙,若是蕓娘看見她已經(jīng)是個亭亭而立的少女了,該能夠?qū)捫摹?p> 等了片刻,一位中年男子出來,對著阿萊行了一禮,問道:“姑娘要拿這個陳舊物什做什么?物是人非,就讓它塵封吧?!?p> 阿萊道:“這是那物什主人的意思,還是您自作主張?”
男人嘆氣道:“也罷,姑娘請進(jìn)來吧。只是我這里破敗不堪,怕臟了貴人的腳。”
承平的身影閃現(xiàn)在門口,道:“蕓娘未曾嫌棄我的涕淚臟了她的衣襟?!?p> 男人沒想到她會親自上門,拉了屋中的一對兒女連忙跪下道:“草民見過貴人!”
想來蕓娘將她在宮中扶養(yǎng)了承平長大告訴了丈夫,應(yīng)該感情很好吧。
承平回禮道:“我早將蕓娘看作親人,不必多禮,更不要聲張?!?p> 聽見外頭的動靜,一位面色蠟黃的婦人撐著門框,淚眼婆娑的望著承平。她撐著病體,有些跌跌撞撞的向她走來。
承平頓時濕了眼眶,連忙跑過去接住了婦人。
“甘樂......你真的是甘樂嗎?都是個大美人了,難為你還記得蕓娘......”蕓娘顫顫巍巍的摸了甘樂的臉龐。
溫暖的,輕柔的,像母親一樣的......真的好久遠(yuǎn),好想念。
蕓娘被逐出宮時,她一邊躲著眾多宮女的追尋,一邊跨過大半個皇宮去找可以出宮的門,那對于六歲的她來說可真大啊。朱紅的宮門全都緊閉著,沒有任何一扇門放她出去。
沒能追到蕓娘,以為自己永遠(yuǎn)也見不到她了,這世界上最后一個疼她的人也沒有了。
廳中的兩個孩子面面相覷,不是貴人嗎,怎么像是來了一個和他們搶母親的人?
蕓娘家人十分恭謹(jǐn)?shù)恼写怂齻?,把廳里僅有的一張小桌讓給了十三年未曾謀面的承平和蕓娘。
蕓娘出宮后回了老家,娘家怕她惹來禍患將她攆了出去,她跟著一個戲班流落到南化,遇到現(xiàn)在的丈夫,一家四口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著平頭百姓的生活。她也快忘記了自己曾經(jīng)是在皇宮,也不敢想自己帶大的孩子還能找來。
蕓娘見到承平,眼里是化不開的笑意,她問道:“公主,這些年都過得怎么樣?夫君待你好嗎?”
承平倒吸一口氣,她都滿十九了,雖然走江湖的二十多不嫁也不要緊,但是尋常女兒家過了十八不嫁就是老姑娘了。
承平有些尷尬的放下茶杯,心里已經(jīng)炸了,她腹中那五車的書翻來覆去想不出一個字,良邑城破的時候都沒有怎么慌張過。
屋里其他人一臉好奇的湊過來,阿萊本在旁邊偷偷的笑,忍不住發(fā)出了聲。
她索性當(dāng)作沒聽見后面一句話:“你走后,有一位叫瑯玉的先生收為學(xué)生,我就沒住在宮里了。跟在太子身邊讀書一直到十二歲,后又拜入一個江湖劍宗門下習(xí)武,十七歲太子召我入軍營,就一直到現(xiàn)在,剛從與北列作戰(zhàn)的戰(zhàn)場回來。”
蕓娘丈夫驚聲問道:“我聽說,太子和守衛(wèi)良邑的女統(tǒng)領(lǐng)近日經(jīng)過南化,莫不成......”
阿萊掩面笑道:“正是甘樂統(tǒng)領(lǐng)。”
蕓娘的兩個孩子吃驚的張大了嘴巴,沒想到只在耳朵里聽過的人就在眼前。
蕓娘急忙問:“哎呀,戰(zhàn)場上多危險啊,你受傷了沒有?”
承平淡淡一笑:“不妨事?!?p> 這就能將話題轉(zhuǎn)移到戰(zhàn)事上了。
蕓娘又問道:“你夫君許你上戰(zhàn)場?他也是一位將軍嗎?”
這這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怎么就躲不過去呢......
承平:“......甘樂未曾婚嫁?!?p> 蕓娘哦了一聲后,沉默片刻道:“你是心中有大志向的人,不急。好在你能平平安安的長大,我也是沒愧對唐昭儀娘娘,如果娘娘能看見你有現(xiàn)在的成就,該多寬慰吶?!?p> 提到母親,承平也沉默了。
她對蕓娘的丈夫說:“先生,有些事情怕知道的越多對你們不利。”
蕓娘的丈夫很識趣的帶著孩子離開,阿萊也跟了出去。
承平道:“蕓娘,小時候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記得,我這次回宮也是想查清楚,母親到底為什么無緣無故的病死,她生下了我,那個男人為什么至死都沒有見她一面,為什么后來沒妃嬪撫養(yǎng)我,放任我流落宮外?當(dāng)時我以為是子嗣眾多,偏我們不受待見,可細(xì)想,處處是疑點?!?p> 蕓娘沒有說話。
看來蕓娘是知道內(nèi)情的,但也不太愿意告訴她。
承平看著她道:“不管是為什么,我都不會讓那些曾經(jīng)欺辱我母親,虐待我的人好過。我一直等著血恨的一天?!?p> 蕓娘握住她的手:“甘樂,那些人在你心里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你若是執(zhí)意全部討回來,久而久之,你的一生會活在偏激暴躁之中。我看你眉眼間仍是平和,就知道你一定遇見了很多善意。那些人和事都不足掛齒,你能一生甘甜快樂,就是了了昭儀娘娘的心愿?!?p> 唐昭儀的軟弱和天真斷送了她的一生,但是她沒有活得充滿怨恨,因為她總是在感恩。說人活在世上,是得了前人的庇佑和今人的照拂,把生命花在報恩上,短暫的生命會變得更長,把時間花在報復(fù)上,漫長的生命會變得短暫。
想起母親溫柔的臉龐,承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蕓娘又說:“你現(xiàn)在有能力決定自己的人生了,蕓娘得再告訴你一件事,省的你費心尋找真相。至于你如何抉擇,終究是命數(shù)?!?p> 沒曾想這一切這么容易,那一盞茶的時間,讓她心中最大的困惑煙消云散。紙終究包不住火,一個人若是在世間留下了痕跡,就一定有大白的一天。
某星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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