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窄巷與久違

　　秋風送爽的時節(jié)里，葉輕云卻算不得開心，一連十余日，柳惜惜都沒來宮中。葉輕云心中不免有些蕭瑟，她怕失去這里最信任的人，也怕柳惜惜心中其實真正想要去保護的，只有葉輕云，并沒有葉文心。

　　也對，畢竟，葉文心是不速之客。

　　作為葉文心，原本是喜歡秋天的，因為秋風能一掃夏日里的濕熱，送來涼爽。彼時，葉文心最喜愛的一句話，便是劉禹錫的那首《秋詞》：“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葉輕云覺得，劉禹錫的《秋詞》，簡直就將自己對秋日的喜愛心情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可是，這一個秋天，葉輕云卻忽然懂了為何會有人逢秋悲寂寥，因為此時的自己，正是心境寂寥。

　　處境不同，心境自然是不同，所以這時節(jié)，承受了太多詩人詞人們本身的憂愁。

　　這一日，葉輕云終于，忍不住想要像這秋風一樣，將愁緒掃除。

　　于是，她在從太醫(yī)局下學后，便想著，得想辦法去找找宋琦。

　　也是許久，沒有再見過宋琦。想到這里，葉輕云心中更添了些酸楚與期待。

　　只是，葉輕云不知，自己該去何處尋找宋琦，畢竟，宋琦每日，必然是不會經(jīng)過太醫(yī)局學堂門外的，可自己又對這宮中道路并不熟悉，于是，便站在學堂門外，踟躕不前。

　　可葉輕云更不知道的是，雖然這些日子里，柳惜惜并沒有進宮，宋琦自然也并沒有再去往后宮，而在立皇儲與立皇后之爭時，為了避嫌，宋琦也并未隨柳惜惜進宮，但是，在這許多日子里，每日宋琦必然會特意從太醫(yī)局門前經(jīng)過，去瞧一瞧心中思念之人。每日在遠遠的看著葉輕云時，宋琦都覺得，這一日心中的煩悶與憂愁，似乎都一掃而盡。不知不覺中，這竟已成了宋琦每日的習慣。因此，葉輕云何時會下學，會習慣于走哪條道兒，宋琦都了如指掌。

　　可是這一切，葉輕云并不知情。

　　太醫(yī)局學堂門外是一條寬窄適中的路，葉輕云每日從這條路朝東面走到御花園里那條種滿海棠的路，再回到云舒閣，而此路西面的盡頭，是幾道朱紅色的墻，墻邊有一條窄巷，約莫恰好只能并肩走過一到兩人，而這小巷通往國子監(jiān)直講、助教、教授及博士辦公場所，除了國子監(jiān)里的宋琦與其他部分年長的國子監(jiān)官員知道這路，其他人，大多都不會從這里經(jīng)過，而那些年長的國子監(jiān)官員，因為可以從另一大道上直接出去，也并不常走這窄巷。而宋琦每日所繞之路，便是這條窄巷。

　　每日，宋琦便是站在窄巷與太醫(yī)局門口的路交匯的路口，默默的，隱匿的，看著葉輕云。

　　而葉輕云，自然是從未走過這條窄巷，哪怕是太醫(yī)局門口的這條路，葉輕云也從未朝西面走過。

　　她習慣走自己走過的路，雖然，其他路上充滿著無數(shù)未知與神秘，惹人向往，可是在這深宮中，容不得行差踏錯，所以，葉輕云在這里，只能小心謹慎。

　　葉輕云因不知該如何去找宋琦，便只站在太醫(yī)局門口，想要查探查探路，正四處張望時，卻忽然見到一個身影，從路西面盡頭閃出后又迅速閃回。

　　不知為何，葉輕云覺得，這個身影，如此熟悉，如此具有吸引力。

　　雖從未朝西面走過，此時，卻已顧不上謹慎，顧不上小心，只想去一探究竟。

　　于是，快步向西跑去。還好，身著男裝的葉輕云，此時的身份，是劉清。

　　而此時，宋琦躲在窄巷中，只咬咬后牙，屏住呼吸，不敢讓自己心中所思所想之人發(fā)現(xiàn)?？稍絹碓浇哪_步，又催著他離去。

　　于是，轉身，準備離去。

　　然而，葉輕云速度極快的，發(fā)現(xiàn)了宋琦的背影。

　　“請留步！”葉輕云忙朝宋琦的背影喊著，聲音卻并不高，畢竟，在這里，聲音太大，總是會驚動有心之人。

　　是他，正是他。葉輕云覺得，自己的感覺果然沒錯，竟然，在這里，遇上了久違的他。

　　宋琦不由得，雙腳不聽使喚的，停了下來。心中，卻有些懊惱。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墒?，心不由己。

　　朱紅色的墻頭，幾支旁逸斜出的海棠樹枝上，隨著巷中的陣陣微風，飄落下幾片樹葉，葉落時，兩人的心境，卻也有些感傷。

　　“請你……留步?！?p>　　葉輕云再一次，朝那個熟悉的背影，沉聲說道。聲音雖低沉，語氣卻是篤定的。

　　篤定他會轉身。

　　果然，那身影，緩緩的，轉了過來。

　　兩人相隔幾米，心卻沒有太多的距離。

　　站的太遠，說話總是有些費力。葉輕云將自己頭上的帽子扶了扶，猶豫片刻，朝宋琦走過去。

　　宋琦只見，身著男裝的葉輕云，有些憔悴，惹人憐愛。眼神里，有些肆無忌憚的流露出疼惜。眼前的葉輕云，離自己越來越近，自己卻只站在原地。宋琦也想朝葉輕云走過去，想離她近一點，看清楚她的憂愁委屈，替她將心中的陰霾掃去。

　　可是，他不能。畢竟，隔著身份幾萬重。

　　“那個……你……我是想……是想問你，惜惜可還安好？”葉輕云走到宋琦面前，竟一時有些語無倫次。

　　“內(nèi)人……惜惜她一切都好，不知……公主可還安好？”宋琦問完，又覺有些不妥，忙改口說，“臣是說，惜惜托臣，向公主問安。”

　　“我……我還好，只是……許久沒見惜惜，甚是掛念?！比~輕云這句話，本來應該是“許久沒見惜惜與你，身為掛念”，只是，隱去了不能說的部分。

　　“我……我們也惦念公主……公主身體?！彼午倪@句話，原本也該是“我也甚為惦念公主”，只是，也有不能說的部分。

　　兩人明里暗里，你來我往的，訴說著些牽掛與擔憂。

　　“不知何時……再有機會能帶惜惜來云舒閣，不知你……是否有空……有空帶她來？”葉輕云又問。

　　“臣回府后，定當尋個機會，與惜惜說，讓她進宮來……”

　　宋琦正說著，葉輕云卻忙打斷道：“不……不，不知道惜惜她，是否愿意來。還請宋大人，莫說是我想她來，只是……只是尋個理由問問，她，為何這些時日沒能來?！?p>　　葉輕云心中，害怕柳惜惜可能得到了范大人新政的消息，而不愿面對自己。她不想強求，強求只會讓大家尷尬。

　　“好。公主請放心，臣想，也許是府中近日事多，所以惜惜分不開身來，公主切莫多慮。”宋琦從葉輕云眼神里，看到了些愁思，他不愿她有這許多愁，他只覺得，葉輕云清瘦的身體里，載不動這許多的思慮與憂愁。

　　“好，謝謝你！”葉輕云說罷，便要轉身準備離去。

　　宋琦看著葉輕云單薄的背影，在這秋風與落葉之下，顯得凄冷孤寂，不禁心中隱隱作痛，只呆呆的站在原地。

　　眼看著，葉輕云的身影就要從路口消失，宋琦不禁有些惆悵。

　　就在此時，葉輕云又忽然轉過身來，宋琦心中的惆悵，瞬間便被驚喜掩蓋。

　　葉輕云又像想起了什么，竟又小跑著朝宋琦而來。宋琦看著這樣的情形，忍不住，想要伸開雙臂，迎她入懷，哪怕，只是給他片刻安慰。

　　可是，終究是不敢。

　　葉輕云有些喘息著，又一次站在宋琦面前，道：“宋大人，我……我還有些事想相問與你?！?p>　　“請說?！彼午闹械捏@喜，化作了不能自已的癡笑。

　　“那個……你如今……可還好？有沒有為貴妃之事所累？”葉輕云湊近宋琦身旁，低聲問道。

　　此時的葉輕云，與宋琦并排立在這狹窄的小巷中，葉輕云為讓宋琦聽見，所以微微側身，站在宋琦身側。

　　宋琦只覺，渾身上下有些鮮血涌動的感覺，葉輕云離他，如此近，近到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氣息，能聞到她身上的些許清香，這清香里，夾雜著些許淡淡的花香，又夾雜著些許淺淺的藥香。

　　秋風拂過葉輕云身旁，香氣隨之而愈發(fā)芬芳。

　　宋琦第一次，聞到這樣好聞的香氣，不禁覺得心馳神往。

　　“臣……安好，多謝掛念?！彼午粫r，竟不知該說什么。

　　她如此關心自己，便足夠令自己狂喜。

　　“那就好。那個……惜惜……惜惜她有沒有與你提及過……葉文心？”葉輕云說罷，又默默在心中思忖片刻，又說，“或者是，她有沒有說過……我有一個……秘密？”

　　“葉文心？”宋琦正疑惑著，卻又想起，那日葉輕云在書房留下的那句話下的署名，正是葉文心，又道，“她未曾提及，不過，臣記得?！?p>　　“你記得？”葉文心正驚喜間，卻又想起，似乎自己那日，曾在宋琦書房，留下過自己的名字，于是又有些失望，便道，“你并不記得，你記得的，只是這個名字，卻不記得真正的我?！?p>　　“我……”宋琦不懂葉輕云的意思，卻只想說，自己記得葉文心這個名字，也懂得真正的葉輕云，懂得真正的她，因為，刻骨銘心。但是，宋琦卻說不得。

　　“也罷，我也沒什么疑惑了?！比~輕云轉身欲離去，猶豫了片刻，卻又低聲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能記起真正的我，請一定要來找我，我……想回家。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回去屬于我們的世界?！?p>　　這一句，宋琦不懂，卻覺得心中暖暖的。他覺得，葉輕云的意思里，他們是一個世界的人，是有著某種逃不掉的關系的人。

　　難怪，自己一直覺得，葉輕云如此熟悉，只是，自己竟半點兒記不起，曾在哪里見過她，又有過怎樣的故事。宋琦這樣想著，卻覺得頭痛不已。

　　葉輕云的身影，終究是消失在窄巷盡頭。

　　宋琦卻只依然傻傻的站在原地，不愿離去。

　　或許，她還會再折回來。

　　站了許久，葉輕云終究還是沒如同剛剛那樣轉身奔向自己。

　　有些失望，卻也只能無奈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