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傳言冷漠的峰主千金此刻眉“眼”彎彎,笑意輕撫人面似春風,櫻唇掛起嫩粉,對他們露出脾氣好得不得了的樣子。
多么特別的人,清冷又溫柔,疏遠世間又柔軟人情。
只是這樣的人兒,謝承希對她也不見多少溫柔。
陳天姿此人對楚焯說來也是玄乎,楚焯確信自己不曾見過她??伤臉用矃s分外熟悉,包括這一顰一笑,他見了卻無感心喜,反而有種莫名的惆悵。
就好似,她曾消亡,他才有這樣花落葬花的愁緒。
或許是獨他一人有這樣,奇怪又不吉祥的感覺。
楚焯倚仗前世記憶,看著一桌全是熟悉的人,卻牽扯出他聞所未聞,完全不知道的一堆事。
就在這一瞬,楚焯忽然生出無邊無際的懷疑:他所經(jīng)歷的到底是前世,還是一場夢?
思緒飄飛讓他一時迷惑出神,所以楚焯并沒有看見,陳天姿和亦清遲同時“看”向他的眼神有多么奇怪。
如果薄紗再薄些,如果光能透進去,如果他們能看見,或許就能夠從陳天姿的眼神瞧出端倪。
可惜沒有,而陳天姿似乎也看不見,全靠聽音辨位。
沉默中,只有謝承希對嬌美如斯的未婚妻仍然保持了他一張貫徹始終的死人臉。
“去談?wù)劇!敝x承希提議。
陳天姿含笑同意了,安然坐在椅上,任由謝承希起身走來,推著她的輪椅往一旁走。
令人意想不到的未婚夫妻看起來也不走情深似海那一套,兩人去一邊兒,留下一桌三人面面相覷。
亦卿和沒打算支開楚焯,在他看來還不足為患的小小金丹境。他開門見山就問,“師妹從頭到尾都沒打算給我那個機會吧?”
機會,什么機會?
楚焯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師兄可是想錯了?!币嗲暹t道。
亦卿和自嘲一笑道:“我沒想到,有一天會被你這樣對付的是我,竟然是我?!?p> “對付”這個詞,用的過于偏袒了,過于“無辜”的他自己。
亦清遲靜靜看著他。
怎么說呢,亦清遲從來不覺得她需要向誰交底交得清清楚楚。
她一直清楚亦卿和對自己的復(fù)雜心思,所以她保持了一個剛好的距離,即便是浮雪三番兩次想要湊合都沒有機會。
楚焯雖然披了小少年的皮,可里頭還是個近百歲的神游境修士。哪怕只被大師兄拘在九玄峰修煉,可光是九玄峰的愛恨情仇就看了不少了,他又哪里瞧不出他前師尊對現(xiàn)師尊那似有若無、隱隱約約的心思!
他心里突然火氣就冒了出來,心湖沸騰冒泡,燙得他心口痛到發(fā)麻。
情緒來得太過突然而激烈,楚焯一時慌亂起來。他不是很明白怎么會有這樣強烈的感覺,可他猜想應(yīng)是他雛鳥心態(tài)發(fā)作,見不得別人想搶他師尊。
別看亦卿和這副寬厚溫和的樣子,他的控制欲也是不遑多讓,他的仁厚建立在他可以掌控之上。
楚焯雖不知這師兄妹倆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依他前世受亦卿和所制的經(jīng)驗,和對今世亦清遲的了解,多半也能猜到一些。
亦清遲似乎看出他在胡思亂想,一手從桌底下伸過去。
膝蓋猛然被拍了下,然后手掌被塞進去一個東西,好像干干的。
楚焯被搞得懵了,下意識捏緊了手里被塞進去的物什,細致交錯的紋路讓他突然反應(yīng)過來這是一方帕子。
帕子被緊壓進手心,棉布貼合上去親吻掌心,反倒沾了自己一身口水。
楚焯這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自己那不知何時濕潤了的掌心。
他自己都沒感覺到的說。
他偷偷瞧了亦清遲一眼。
亦清遲承受著她師兄投入的表演,一邊說些模糊的話,誘導(dǎo)亦卿和去思考好給她清靜,一邊捏著袖子做了個擦拭的動作。
楚焯點點頭,低頭乖巧地把兩手擦干凈,擦完又捏著那方素青的帕子有點兒不知所措。
他其實很想聞聞看上頭是不是沾上了他手汗的味道。雖然修士五感靈敏應(yīng)該大老遠就能聞到,但楚焯不確定會不會太過味道細微而讓他忽視了它。
萬一師尊聞到會不會覺得他是個不愛干凈的人?
想一想,楚焯沒忍住又看了亦清遲一眼,莫名的幽怨又憂心。
亦清遲:“……”
不是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楚焯當然不會告訴她自己想了些什么,他低著頭認認真真地給帕子施了個清潔術(shù),又用自己火屬性靈根的天生靈火把帕子烤干。
感受到所有動靜的亦清遲:“……”
她眼望向桌面,看見了徒弟雙手在桌下的所有動作:用他的冰屬性靈力幫帕子布料梳理,一絲絲的疏離,用他的火屬性靈力一點點烤干,還用靈火在掌心小心保持著距離避免燒到,慢慢把帕子燙柔軟。
亦清遲活了多少年,第一次看到這種操作,差點兒在看完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動作后,崩了她萬年不變的臉。
她選擇不再去看她徒弟到底想干嘛,轉(zhuǎn)而同亦卿和道:“我知道師兄想知道的是什么,可是師兄似乎不曾想,為何你會在玄元境困了近千年?”
亦卿和被生生從亂毛球似的思緒中揪了出來。
或許是話說的太多,他喉嚨已經(jīng)開始干澀,可他師妹看起來沒打算給他一滴水。
“嗯?”
亦卿和從喉嚨里硬梆梆的擠出一聲來。
若說“化神境之下皆凡人”是一種境界鄙視的話,那么“大乘境前無仙人”就是一個大實話。
哪怕是大乘境前,已經(jīng)屬萬里挑一才能修成、堪為一宗之主的玄元境,在窺得一絲天機、有登仙之路的大乘境面前,都跟玩兒似的。
而亦卿和正是止步于玄元境前段的巔峰。
凡修仙者,又哪有不為更進一步而心動的呢?更何況是這樣巨大的強弱差異之下!
那雙不似凡人的眼再次看著他,亦卿和直視回去,除了刺痛之感,仍然找不到里頭有他的身影。
亦清遲主動挪開雙眼,她索性看向張狂煙霧遮住的天空,那已經(jīng)分不清白還是藍。
“師兄太過執(zhí)著,”亦清遲告訴他,“執(zhí)著誠然無不可,但當執(zhí)著而無所得,心境也就因此出了問題?!?p> 亦卿和皺皺眉。
“有空去鏡花林走走吧。”亦清遲建議他,“最近鏡心湖旁的桃樹都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