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花園里發(fā)呆,徹徹底底的。
魚池、假山、竹林、花叢,我好像一時間感覺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了。一陣秋風(fēng),我好像被吹得晃浪了一下,我仿佛是,一團混沌。
好像是水、是魚、是浮萍、是假山、是泥土、是花枝竹葉、是流動的風(fēng)、是輾轉(zhuǎn)的云,是身邊所有的——“它們”。
這就是所謂的逃避吧。
我知道需要面對,我只能面對,但這不影響我想要逃避,我明白了,我本來就不是積極的去披荊斬棘的人。
只因路上都是荊棘,才不得已揮動砍刀。
也許所有人都是這樣吧,因為懶惰、舒適,才是我們的本能追求啊。
在我融化成身邊所有的一切的前一秒,方刈來了。
我對于他的到來并不驚訝,只驚訝他手里居然還端著一碗零嘴。
雪白的瓷碗里,晶瑩剔透的淡色透明涼糕,邊上一只白瓷調(diào)羹,在秋天的風(fēng)里,可愛純粹得令人心動。
方刈在我身旁的石墩坐下,把瓷碗塞給我,說:“秋燥甚盛,以陳皮、烏梅、烏梨,搗碎濾汁入熱檀香水,混合瓊脂、桂花,冷凝成糕?!?p> 白瓷碗里,切成一方一方的淡色涼糕里果然凝了點點桂花,晶瑩剔透的甜點,離鼻尖尚有四五寸,濃郁的香味已經(jīng)纏上了我的神經(jīng),陳皮、桂花、梅子、甚至于那幾不可聞的微微清涼的檀香,合在一起——正好就是秋天的風(fēng)花光色。
我先嘗了一塊,確認(rèn)口味后,才舀了一塊送到方刈嘴邊。
他含住勺子吃下那塊涼糕,略略咀嚼,咽下。
“好吃嗎?”我始終有些擔(dān)心,因為他不愛吃甜食。
“好吃。”他示意我再給他舀來一塊,一邊吃著,一邊說:“這是家里老廚師的糕點方子,我小時候唯一吃到的甜點,就是這個,是中秋賞月宴時吃的?!?p> “聽你的說法,做起來好像很復(fù)雜?!?p> “還好。馬路邊那些涼糕,直接切碎了陳皮鹽梅山楂梨子,和著桂花蜜一并澆到白涼粉上,很膩人。粗糙。”
看來他確實喜歡這款甜點,最后居然吃掉了大半碗,我從未見他一下吃這么多甜食。
方刈吃完涼糕后心情變得很好,他拍了拍手邊的竹子,轉(zhuǎn)過頭來,盈盈問我:“小憐,你說,鳳凰非竹實不吃,可竹樹開花結(jié)實,又是災(zāi)禍的預(yù)兆。所以——到底是為什么呢?”
“證明亂世出英雄?!?p> 方刈哈哈一笑,“有道理。”
“說起中秋,后天就是了。你要回老宅嗎?”
“要的。到時候帶你一起回去?!?p> 我心下一抖,“我不去行不行?”
我真是怕了他們家的人,想掐死我的三小姐,把我扔到毒蟲坑里的大家主,還有那個瘋瘋癲癲惦記著用我來征服別人的二少爺。
“嗯……也可以。”方刈盯著我,嘴角的笑意似有若無,“大張旗鼓將你留在這兒,把蕭家的人引過來后反殺一局,也可以?!?p> 我驚恐萬狀:“不了不了,我還是跟你回去吧。”
“怎么反悔了?”方刈笑意愈深,傾身過來時,秋風(fēng)恰好從他身上拂過,涼糕殘留的桂花香,他身上的龍涎沉香,攪和混合,是秋天里最誘惑人的果子。
我就像誤入伊甸園的小女孩,被迷離果香所惑,一不留神,已經(jīng)摘下了樹上那顆金黃色的蘋果。
“小憐,嗯……別……那里,會有痕跡的,嗯……”方刈強忍著沉淪的沖動把我推開,輕聲埋怨我,“你在這種地方留個印子,我明天回去怎么見人?”
“嘻嘻~”我撒著嬌坐進他懷里,“方刈,我想吃蘋果?!?p> 秋天最美的果子,就是成熟的蘋果,紅嫩的外皮,雪白的果肉,香圓細膩,水潤甜綿,飽腹又解渴。
我忍不住咬了一口又一口,直到方刈提醒我午飯時間已到,再吃,就要吃不下飯了。
我在他身邊扭扭捏捏,“才不會呢,吃了這么好吃的蘋果,胃口大開,還會想吃好多好多~”
“嗯……那還想吃多少?”
我用手指抵著嘴唇,好像這樣,嘴里的饞蟲就不會興風(fēng)作浪了,我說:“天——天都要吃!”
他低笑著擁住我,“好,吃。”
午后日影遲遲,方刈一副困倦的樣子,說早上用腦過度,要小睡一會。
“小憐陪我睡。”他說。
這人可真是大膽,我根本就不困,他還敢讓我陪他睡覺。
又軟又大的床上,方刈抱著我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眠,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感受著縈繞在周圍的熾熱溫度,方刈他可真的是——太高估我了。
他睡著不到一個小時就被我鬧醒了,結(jié)果可想而知,最后我與他又睡了一個小時,再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暗了。
??!
這一天就這樣混過去了嗎?
吃完午飯就睡覺,睡醒一陣又準(zhǔn)備要吃飯了,這過的都是什么日子??!?。?!
“哎呀,好舒服?!狈截渍驹诖策吷炝藗€懶腰,“嗯,和小憐睡——了一覺,整個人都清爽了。”
他回過頭來,望向呆坐床邊的我,說:“明后天都要在老宅過,不過呢,據(jù)我所知,今日老城里的中秋燈會已經(jīng)開了,小憐想不想去???”
我猛然清醒,“中秋燈會?”
中秋燈會怎能不去,我最喜歡這種有節(jié)日氛圍的活動了。
上一次逛的燈會,是和林夕遙一起去的,當(dāng)時我還曾幻想方刈是不是會來與我一起共度。
思及至此,我忽然想要確認(rèn)一番,于是試探著問方刈:“那,我們,就這樣去?。俊?p> 他的雙眼泛上點點茫然,“嗯?是啊,一會兒吃完飯就出門。”
“沒有什么儀式感的、應(yīng)節(jié)的東西嗎?”
方刈更迷茫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把與林夕遙逛燈會時的事告訴他,說那時還猜想過是他的安排,方刈嗤地一笑,“我像是會在這種事情上迎合你的人嗎?”
“不是嗎?你還給我定做二十八星宿圖的連衣裙呢?”
“咳咳。”方刈被我飛快地打了臉,咳嗽一聲掩飾尷尬,“但我不會做那種衣服給你穿出門,太引人注目了?!?p> “你在蘇格蘭的時候還往我衣柜里塞洋裝呢?”
方刈雙耳的耳廓染上緋色,被我堵得幾乎氣急了,“反正不是我干的!這種事兒林夕遙也不懂,肯定是蕭家知道你的愛好,故意引導(dǎo)了林夕遙?!?p> “……蕭家怎么會知道我的愛好啊?”
“這有何難,你在林夕遙家里給我做過衣服,只要找些線人時常跟林夕遙的家仆接觸打聽就知道了,還可以通過查詢他們的購物記錄推斷你的愛好,你不是托林夕遙買過綾羅嗎?!?p> 我無語凝噎,當(dāng)真是防不勝防。如此一想,方刈從小到大的壓力,遠比我想象的要更沉重,他的生活,遠比我想象的要更謹(jǐn)小慎微。
未等我再想更多,方刈又發(fā)話了:“你若是想和我一起……做那種打扮,也無不可,我讓林渺去買?!?p> “不了,怪麻煩的,而且你打扮成那樣,萬一遇見了熟人,好像會很尷尬。”何況現(xiàn)在因為通訊發(fā)達,好事者眾,“被拍下來放到網(wǎng)上,你還要找人刪?!?p> 方刈想想也對,遂打消了主意,我蹭到他身邊,酸酸膩膩地說他那樣子只能我一個人看。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說我真是“龍”之本性,貪婪。
我才不認(rèn),我頂多就是小氣。那些電視劇明星甩個扇子都能傾倒全網(wǎng)萬千少女,我哪肯讓方刈這種流風(fēng)回雪般隱世仙君氣質(zhì)的富貴公子那樣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有著吉金之色的寶彝禮器,在博物館還得單獨放一個恒溫恒濕的防彈展柜呢!
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
現(xiàn)在的我,與那些不許漂亮老婆穿著性感衣服出門的男人有什么區(qū)別?方刈都沒這么要求過我。
是因為我不夠漂亮嗎?!
我胡亂想著這些,絲毫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表情越來越像個苦瓜,直到方刈以為他把我說得不高興了,開始安慰我,我才反應(yīng)過來。
“啊,不是啦,我沒有不高興。剛剛就是……就是想了點有的沒的?!?p> 本不想把這些可笑的少女心事告訴他,然而方刈一直追問,還一副他也要因此想多了的樣子,搞得我坐立不安,最后一股腦地倒了給他。
他聽完,眼中神采光華奕奕,摟住我說我是小氣鬼。
“那你也是小氣鬼?!蔽曳瘩g,“我對林夕遙有一點好感,你就把人家翻來覆去逼得主動向你道歉?!?p> “嗯,對啊,小憐只能……只能喜歡我……”他在我肩上蹭了蹭。
“你好不講道理,感情不能硬來!”
“正是因為我講道理,才對你說這種不講道理的話。若是我不講道理,那等著你的,就是一個接一個的圈套,直到你泥足深陷,在與我的感情里再也拔不出來?!?p> 所以,敢情方刈剛才那是在……
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但還是決定逗逗他,“那你說的什么‘只能喜歡我’,該不會是……撒嬌吧?”
方刈沉默了一秒。
“哼?!彼涯樎襁M我的頸窩,像個被暗戀對象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感情的青春期害羞大男生一樣,聲音小小地:“知道就行了,還要說出來,我不要面子的嗎?!?p> 我忍不住就想要欺負(fù)他,“方大公子以前說自己連聲名都不在乎,現(xiàn)在在我一個女孩子面前倒要面子啦?!?p> “對啊?!?p> “為什么啊?”
“因為喜歡你,怕你看不起我?!?p> 我失笑,“風(fēng)流倜儻、芝蘭玉樹的方家長公子我都看不起,我還能看得起誰?”
他又小小哼了一聲,“誰知道你?!?p> “好吧好吧,知道了?!蔽亿s緊揉揉他的后腦勺,時間不早,不能再賴在這兒玩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