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林夕遙的房間里出來,想起他受傷的樣子心里就很內(nèi)疚,本來真的打算洗澡,最后還是偷偷溜到了廚房。仆人告訴我血燕已經(jīng)燉好,我應(yīng)承一下,端著小瓷盅直接在廚房喝完了。
手指……紅了。
是因為燉盅很熱嗎?
可是,我沒感覺到熱。
……
林夕遙喜歡吃什么啊,我好像還真的不知道。
身上還受了傷,他可以吃什么?
我望著自己紅紅的手指發(fā)呆。
算了,做點(diǎn)方刈愛吃的給他吃吧。
這個說法聽起來可真是人渣……
我守著爐子,仔仔細(xì)細(xì)燉了一小鍋排骨,考慮到他受了傷,特意換了溫和的配料。林夕遙不喜歡藥材味,我將藥材和香料輪番提前撈凈了,只留了人參片和一點(diǎn)小米,最后煮成一鍋微稠的排骨湯。
嘗了一塊,味道還可以,香料將藥材味掩蓋得差不多了,最后又被多余的小米吸收掉,此時的湯味是醇厚的,味道不重,他應(yīng)該可以接受。
捧著小燉鍋躡手躡腳來到房間,林夕遙已經(jīng)坐起來了,正靠在床頭看書。
他居然在看書。
“你洗澡洗了兩個小時?”他聽到動靜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我之后,合上了手中的小書。
《詩經(jīng)》。
“我……”心里不知為何一酸,我咬咬下唇,默默地把小鍋放到桌上,舀了一碗給他,“這么晚了,想到你可能會餓,做了點(diǎn)排骨,如果想吃,就嘗一下吧。”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湯,垂著眼眸,“你出去了兩個小時,就是為了做這個?不用的?!?p> 這樣……的嗎。
“那,我去洗澡了?!蔽野淹敕旁诖差^柜上,再一次逃離了房間。
我的本事,難道就是一做飯就會讓人討厭?
不過他討厭我也挺好的,反正我的心意已經(jīng)送到了,或者說——我的自我安慰,我已經(jīng)做到了。
我不知道他們做了什么交易,林夕遙才愿意這樣豁了命地保護(hù)我。
也許對他而言這是小菜一碟,尋常之事。
但是我無法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罪惡吧。
我洗了澡回來發(fā)現(xiàn)他正用右手握著勺,小心地往碗里舀排骨。
“排骨很好吃?!彼麑ξ艺f。
語調(diào)平淡,好像只是在描述某個公式。
“那你多吃點(diǎn)?!蔽易哌^去從他手里搶過勺子,“我?guī)湍?。?p> “憐憐……”他退到我身后,卻再沒了下文。
我舀好一碗,轉(zhuǎn)身遞給他,發(fā)現(xiàn)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給。”
“我左手抬不起來,端不住?!彼f,“你……喂我好不好?”
好不好。
方刈很喜歡用這個詞問我。
初時他不會征求我的意見,后來才變成總是溫柔地問我好不好,好不好。
一滴眼淚掉下來,差點(diǎn)掉到了碗里。
“放到桌上吧,我自己吃。”林夕遙又說。
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送到他嘴里。
“你怎么又在看《詩經(jīng)》?!蔽艺f他,“不喜歡就不要看,何況你受了傷,不要費(fèi)神?!?p> “很好看?!彼f,“雖然很多我看不懂,但是,偶爾看懂了的時候,就會覺得,很美,很向往?!?p> “這是精神鴉片,會讓你沉醉在虛無縹緲的幻想,不利于你……”
“我想看?!彼曇魣远?,“你要剝奪我追求藝術(shù)的權(quán)利嗎?”
我輕輕笑了笑,“不是?!?p> 其實挺開心的,他是因為我才去看的吧,不管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只是對我有好感,可居然愿意為了我做些他本不喜歡的事。
“你的手腕怎么紅了?!彼鋈粏?。
真的紅了一片,什么時候的事,我居然沒發(fā)現(xiàn)。也許是剛才煮湯的時候不小心燙到了,我隨意地表示沒事,畢竟身體自愈能力不錯。林夕遙執(zhí)意讓我涂點(diǎn)藥膏,把我說得煩了。
“我涂藥膏容易過敏?!?p> “下次……不要給我做了?!彼鋈豢康轿疑砩希撕芫玫牧?,還是沒能抬起手抱住我,“憐憐,不要對我這么好?!?p> “你好矯情啊?!蔽叶懔硕?,“我是看你受了傷,這個,是謝謝你保護(hù)我?!?p> “男人保護(hù)女人天經(jīng)地義,我不需要什么謝禮?!?p>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我有點(diǎn)羞惱,“知道了,以后不會再給你做了。”
真的是會惹人不高興啊。
我爬到床上,卷著被子把自己縮成一個蝦米。
又想起了從方刈家里跑出來的那天下午,本來打算給他做一頓好吃的飯菜,結(jié)果和他吵得跑了出來。
第一次想給他做飯,被抓起來扔進(jìn)了蠆盆。
我從枕頭底摸出那塊玉佩,捂在胸口。
好痛啊……
心臟的位置,胸口,好痛……
為什么這么難過呢。
我的存在,果然只有麻煩的意義啊。
“憐憐。”林夕遙坐在床邊,語氣涼涼的。
我捂著被子,悶悶地答了一聲。
他隔了很久才繼續(xù)道:“你不開心了?”
我又應(yīng)了聲。
“為什么?我只是不想你受傷。你太不在乎自己的身體了,明明那么貪圖漂亮,怎么該在乎的反倒不在乎。”
“要你管,我身體好得很?!?p> 他無奈,“好,你是天上的仙女,長生不老,青春永駐?!?p> “你今晚說話很惡心誒?!?p> 難過的心情洶涌而至,雖然與林夕遙并無關(guān)系,可他顯然是踩雷高手。
“你是不是經(jīng)常給方刈做飯啊?!?p> “不是。我只會做這一道菜。而且……”每次給他做飯,總是會出這樣那樣的事情。
是在暗示我永遠(yuǎn)也不可能和他舉案齊眉嗎?
“嗯?”林夕遙還要追問,心里怎么這么沒有數(shù)啊。
我很煩躁,“不關(guān)你事?!?p> 他沒有再說話,過了許久,我聽到了書頁翻動的聲音。心中莫名安逸,我聽著聽著,不知不覺睡著了。
又是這一片混沌的灰白。
霧氣影影綽綽,我看到許多許多的畫面,主角,全部都是我。是我至今為止想起來的記憶嗎?
似乎是的。
可是——我伸出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一片虛無——它們于我而言恍如隔世,哪怕已經(jīng)記起,也像是發(fā)生在上輩子的事,像隨意用色塊涂抹出來的簡筆畫,像一張紙。
我不想迷失在這里,迷失在過往,迷失在無意義的前世。
那么我應(yīng)該做什么,才能稱得起“今生”呢?
想要變強(qiáng)……
“站在他身邊”什么的,是很空洞的宣言,我喜歡他,但不會為了他去“變成”什么人,想必他也不贊成我那樣做。
是我,是我自己,想要成為什么人。
等了兩天也沒見林夕遙主動和我說明關(guān)于圣誕夜里酒吧發(fā)生的事,我按捺不住去追問,他仍舊不想告訴我。
“情報我已經(jīng)交給方先生了,你想知道,自己問他?!?p> 說得平常,問題是我上哪問他去啊。
我恨恨地咬牙,“我要是找得著他,還用你?”
“嗯。他好像確實不想和你聯(lián)系?!绷窒b面色平靜,可這每一個字就像一根根被魔法驅(qū)動的尖銳冰棱,狠絕凌厲地插進(jìn)了我的心臟。
我捂住胸口,喉嚨一熱,趕緊穩(wěn)住心神將那口鐵腥味的液體咽下去。
“你怎么了?!彼б惶а燮ね遥鋈怀冻鲆粋€嘲諷的笑,“男人罷了,沒有了再找就是啊,別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你每天可都要吃掉我好幾千塊的補(bǔ)品呢。”
顧左右而言他!
“我找不到他,所以,你告訴我吧。”心臟絞痛,我將手掌握緊成拳,徒勞地捶打著胸口,祈求這錐心之痛早點(diǎn)過去。
“憐憐……”林夕遙低低叫了我一聲,走到我身前,輕輕地扶住我坐下來。
“我想知道?!蔽覍λf,“求你了?!?p> “知道了能做什么?你是有能力揪出幕后主使,還是有本事勘破真相?你什么都做不到,不過多個煩惱?!绷窒b說話冷淡又嚴(yán)肅,一點(diǎn)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你根本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yùn),連命都是方刈和我保下來的,好奇什么呢?”
是啊……
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是一個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想不了,只是一個被精雕細(xì)琢出來的人偶罷了……
眼前忽被猩紅漫染,我只道大事不好,旋即陷入了深深的昏迷。
如果說生命有什么意義,那可能就是——對幸福的追求吧。
看葉嫩,惜花紅,歲歲年年,共占春風(fēng)。
和喜歡的人攜手四季,柴米油鹽,花朝月夜,正如那些誓詞所言,無論順?biāo)爝€是逆境,無論富貴還是貧窮,無論健康還是疾病,無論快樂還是憂愁。
聽起來毫不華麗,想要做到,不,想要有這樣的機(jī)會,于我而言,恐怕都難于上青天。
混沌的黑暗里,沒有“龍”,也沒有蜉蝣,只有我自己。
是我自己啊。
是我自己不愿意醒來。
我的存在是如此卑劣而罪惡,我注定連選擇的機(jī)會都沒有。
我只是想和喜歡的人一起,然而總是沒有這樣的運(yùn)氣。
莫名其妙的,我覺得自己可能再也不會見到方刈了。再也不會,再也沒有辦法……和他有一絲我所期望的交集了。
啊,好痛啊。
無邊無際的混沌里,也會感覺到痛嗎。
我試著伸出手,漆黑。
我試著抬頭,漆黑。
我試著喊出一句話,可嗓子都累了,依然什么都聽不到。
如果無法攜手尊前,我想變成那位偷吃靈藥的孤獨(dú)女子。
連喜歡的人都得不到,連喜歡都無法再說出口,所謂“情”還有什么意思呢?名為“愛”的巴別塔里囊括世事萬物,其實只是埋藏在心底的一個永遠(yuǎn)無法觸及的諸神廢墟吧。變成月宮里長生不老的美麗仙子,聽世人向自己許愿“金風(fēng)玉露一相逢”時,也會黯然神傷嗎?
仙子畢竟是仙子,如果成了仙子,哪里還會在乎什么情愛呢。
也很好啊。
長生不老是苦,絕情棄愛是苦,與活著一樣,都是苦。
不管做什么,都是苦的。